第九章 烏梅

一句話說的趙冬不敢多言,沈太太看他焦心憂慮的模樣,也感激他多年相守,有些後悔懊惱不該衝他發脾氣,她歎氣道:“趙冬啊,並不是我心眼小容不下庶子。隻是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經看得透透的了。我不敢做他的娘,他能安安分分地稱我一聲太太,我就心滿意足了。如今我這心裏隻有我的安姐兒,至於其他,相安無事就好。”

哀,莫大於心死!趙冬搖頭歎息:“太太,我在沈府三十多年了。說句公道話,當初老爺是真對不起您,不過少爺他……”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我不想聽。”沈太太打斷他,回頭看了一眼雙燕樓,在水色煙霧裏更加虛無飄渺,一點都不真實,裏麵發生的事就像噩夢一場,可是大小姐沈奕安的病真真切切地告訴她,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夢,都曾刻骨銘心地發生過。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他們做下的孽債卻要讓阿安來承受?丈夫與別人轟轟烈烈的愛情得不到善終,卻要她的親生女兒的健康作陪葬嗎?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沈太太仰天長歎,目光淒迷中帶著憤怒,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正往自己屋裏去呢,迎麵上來一個小廝,欠身行禮道:“太太,太爺在祠堂,著人來請您過去呢。”

沈太太一愣,回頭看了眼身後跟上來的趙冬,趙冬無奈一笑,似乎在說:看,還是脫不了幹係吧。

是呀,外人看來,他們怎麽著都是一家子。

沈太太對那小廝淡然地說了一句:“曉得了。”又對趙冬道,“你先過去,我等大小姐的藥好了,看她喝下了再來。”

“是。”趙冬彎了一下腰,答應著跟那個小廝過去了。沈太太歎了口氣,一轉身往自己屋裏走。

沈赫正在煙花巷的花外樓裏,躺在靠窗的軟榻上,支著煙槍,聽著小曲十分愜意。門吱呀一聲開了,風進來吹動窗簾。沈赫吐出的煙也被吹散開,慢慢地彌漫,最後消失在空氣裏

。南喬姑娘遞過來一個柔媚的眼神,頷首一笑,婀娜多姿。她把水果點心盤子放在沈赫手邊的茶幾上,自己也在沈赫邊上的另一個軟榻上躺下了,拿銀簪子往琺琅盒內撥了點福壽膏輕輕放在快要熄滅的煙槍裏。沈赫吸一口,煙槍又一次燃起來,一點點火星子。他吐出一口煙,翻了個身仰天躺著。南喬撥了顆烏梅送到他嘴邊,他一張嘴就吃了。閉著眼睛將煙槍往邊上一遞,南喬接過來吸一口,慢慢吐出一口煙,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赫少爺要娶親了?”

沈赫口裏含著梅子,烏梅甜中帶酸,酸中帶甜,兩種味道混淆在舌尖,竟中合成一股難以割舍的味道。岫螢的眉眼在他腦中一閃,他怔愣地睜開眼,轉過臉把南喬尖俏的小下巴捏了一下,眯眼笑吟吟地道:“聽誰胡說八道呢?”

南喬撅著嘴,哼一聲:“昨天有個人來我們這裏尋樂子,喝醉了酒在堂屋裏大吵大鬧,說你搶了他媳婦兒。我就尋思著,你搶人家的媳婦兒定是要娶回家做少奶奶呢,所以一大早的就叫人請了你來,我好恭喜你,給你慶祝慶祝。”

她拈酸吃醋的樣子每每都讓沈赫神魂顛倒,此時卻隻見他重又閉上眼睛,輕輕“啊”了一聲,沒再答話了。南喬姑娘不樂意了,伸過手來推推他。

“你說,是不是這麽回事兒,你是不是要娶親了?”

沈赫莫名其妙就開始不耐煩起來,忽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直到門前就停住了,外麵立馬有人問:“赫少爺在嗎?”

那在帷幔後頭唱曲的小姑娘靜了聲,抱著琵琶呆呆地坐著。

南喬放下煙槍,不耐煩地道:“誰呀?這麽急扯呼喇的。”

沈赫坐起身子,有股不祥的預感,隻聽那人回話:“赫少爺,太太叫您回府呢。”

沈太太與他素來井水不犯河水。這個南喬也知道,當下不樂意地拉了拉沈赫,酸溜溜地道:“太太怎麽會找你?我看八成是你樓裏的人知道你一

早來了我這兒,心裏頭不樂意了。”

樓裏的人?沈赫玩味再三,不理她,匆匆起身穿了外衣就走。南喬姑娘想叫住他,趕到門口卻隻見他頭也不回地快步下了樓梯,隻有倚著門一臉的不甘心。

回去的路上,前來傳話的小廝就大致將怎麽個情形跟沈赫說了。沈赫回到雙燕樓果然沒見到岫螢,隻有樓前被踏壞的花草還來不及收拾幹淨,樓上的大門敞開著,他一股火氣就往上湧。幾步跑進屋子,進了書房打開抽屜,抽屜裏赫然躺著一把手槍,他取了槍甩上抽屜就往沈家祠堂裏來了。

祠堂門口匯聚了好多鄉鄰。雖然已是民國,但祠堂這個古老的所在,在民間依舊握有至高無上的生殺大權。

岫螢被捆在祠堂天井裏的石柱子上,春雨悄無聲息的浸潤下,她的外衣和頭發都濕透了。雨水濕噠噠地撲了她一臉,雙手捆著沒辦法擦,臉上水漉漉的,風一吹冷得汗毛都豎起來。她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隻聽見身後大廳裏,掌祠人沈立本蒼老卻矍鑠的聲音響起:“各位鄉親,今有沈府丫鬟不守本分,妖媚惑主勾引少主人,況且是在自己的新婚之日,與主子行苟且之事,如此不守婦道,敗壞我沈家門風,簡直天理難容。老夫身為沈家掌祠人,實在不能袖手旁觀,今日把她綁了來,看看族中各位老爺和鄉親們如何處置這妖女以正家風。”

當下門口眾人議論紛紛,都向岫螢投來鄙夷的目光,更有人衝她吐唾沫,扔泥巴。岫螢淋了雨吹了風,被綁了半日,早已經昏昏沉沉,分不清東南西北,一聲不吭地歪著腦袋,任人宰割。

“劉生才何在?”沈太爺衝人群裏喚了一聲,人群異動,都往身後看。劉生才早被人叫了來,混在人堆裏看熱鬧,聽見太爺叫他,也不知是為什麽,稀裏糊塗地走到天井裏。看見被五花大綁的岫螢卻又有些不忍心。

“劉生才,你是岫螢的丈夫。如今她不守婦道,你是怎麽個說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