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30 青衣
人這一生總會有意外在拐角等著你,不知不覺間你便會成為年少時所痛恨的人。
青衣就是其中一個,想那少年之時,何等的意氣風發,家境殷實,父母疼愛,他從不知道世上還有煩惱二字,可是突然之間,背靠的大樹轟然倒下,母親自盡,父親病逝、姐姐被斬、家財充公、弟弟傻了、他貶為賤籍。想當初他是何等痛恨母親那個風塵出身的侍郎,沒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也成了那樣的人。
到現在他也不清楚當年發生了什麽,叫家裏遭到那樣的大禍,從那後他離開家鄉,輾轉各地,風塵賣身,雖在九原落了腳,可賤籍卻是終身的,甚至隻能一生從事賤業,如果自小就做這個也就不會有其他的念想,但他畢竟曾是清白出身,錦衣玉食、有著美好憧憬,又怎麽會甘心,所以這些年支持他撐下來就是查清楚當年家裏發生了什麽事,無論麵對什麽樣的女人、麵對什麽樣的利益還是感情都不會動搖分毫。
還以為很快就能查清,然而不是所求之人敷衍了事,就是所求之人無能無力,或是所求之人沒有盡力,總之最後隻知道瘋了的弟弟流落九原,再無其他線索,更別說真相了。
人若是一直失望,久而久之就會被折磨得心灰意冷,如今他就再也沒有了當年那種執著,原本還希望能尋到弟弟,現在卻連弟弟也不希望活在世上了,瘋了的弟弟活著也是受罪,清醒了也無非和他一樣,還不如早死早解脫!
簫館在晨光中很不起眼,和九原其他的藝館沒什麽兩樣,而青衣本人也和其他的藝館東家一樣,相同的不幸、不同的過程,一樣的結果,都收拾起當年的一切,麵對現實,就那麽活著。
其實不管富的貴的窮的弱的賤的,為了生存,都在拚盡所能,在這一點誰都一樣,唯獨各自的生存規則不一樣。
青衣斜歪在榻上,頭發隨意地垂落在胸前,水潤般的眉眼帶著慵懶,目光望著窗戶透進來的晨光,竟不知不覺想起了這些。
“公子,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吧。”阿東從外間走進來道。
像藝館這樣的地方都是白天休息晚上營業的,這時候對這裏的人來說還是半夜。
青衣這才回過神來,覺得有點冷,攏了攏衣服。
“給我倒杯熱茶來。”
“好。”阿東倒了茶過來遞給青衣,見青衣一副沉思的樣子,問道,“公子,有什麽事嗎?”
青衣喝了口茶,捧在手裏,想了想道。
“還有兩個多月就要過年了,今年的藝館比賽簫館不參加了。”
不但是九原,隻要是大一點的城鎮,在過年的時候都會舉辦一次藝館比賽,這和個人爭奪魁首不同,而是整個藝館比,可以說是團體賽,比賽的內容無外乎唱曲跳舞說書一些才藝。這樣的大賽主辦方還是官府,評委會由官府的大人們和當地一些豪紳有頭有臉的人組成,獎品也由這些人共同出。
大賽的目的滿足了官府要彰顯所治一方的民生安定、經濟繁榮,滿足了豪紳們借此機會促進彼此交流和攀比各自財富的心理,另外也表明了對官府的支持。至於藝館,奪了第一有了實惠的同時,慕名而來的客人也會更多,生意也會更好,而參賽的個人則贏得了獎項也揚了名,日後的身價也會跟著暴漲,就是沒奪得第一的也混了個臉熟。那些百姓們則是免費娛樂了,可以說,滿足了各方麵的需要。
每年青衣的簫館都參賽,雖然沒拿到第一,可也通過這幾次比賽有了點小名。
“公子,這是為什麽?”阿東不解,“我們今年要是排演幾個新鮮的才藝,興許還能拿到第一呢!簫館的人不比其他的藝館的差!”
青衣懶懶地道。
“沒什麽意思,比來比去都是那些玩意。再說得了第一又能如何?”生意再好也不是他想要的,名聲再大,身份還是那個身份,賤籍,這輩子是,下輩子還是,“就這樣吧,你跟他們說一聲,願意參加的可以去別家藝館,我不攔著。我再睡一會。”說完放下茶,重新躺下閉上了眼。
阿東有心再說,可看到青衣不耐的樣子,想到每次年節青衣都會有幾天不快,過幾天就好了,決定還是先不跟相公們說了。在藝館這樣的地方,也隻有一年一度的藝館比賽和相公爭魁首可參加,後者競爭太激烈,一般在預賽就被淘汰了,隻有藝館
比賽還有揚名的機會,大家對比賽都準備一年了,要是知道青衣這樣的意思該有多失望,興許簫館也不用再開了,他也是這裏的人,知道幹這個的多數是終身賤籍,萬一簫館關門,青衣怎麽辦,難道還要去別家討生活嗎,主子尚且如此,他這個奴才呢?青衣是個不錯的主子,他希望這樣一直下去。隻要參加,就算得不到第一也無非像往年一樣,隻要簫館存在,青衣是這裏的主子,他的日子就安定。何況也許青衣情緒好些就會改主意,要是他說了到時候大家離開簫館怎麽辦。
嗯了一聲給青衣蓋好被子,阿東轉身出來,看了看天色,打了哈欠也去睡了,不知過了多久,正睡的香被人搖醒。
“什麽事?”迷迷糊糊見是後院的小廝。
“阿東哥,後門來了一個女的,說要找青衣公子。”
“女的?”阿東還沒反應過來,揮揮手,“藝館晚上才營業,叫她晚上來吧!”倒頭接著再睡。
小廝再次把他搖醒。
“阿東哥,是從後門來的!”
藝館的客人都從前門進,進後門的並不是藝館的客人。
阿東才想起來,忙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
“她說她叫什麽了嗎?”穿衣蹬鞋。
“說了,她說她叫羅靜怡。”
“誰,羅靜怡?”阿東不太確定地問。
“嗯,她是叫羅靜怡。”
“是她啊!”阿東動作慢下來了,“沒事!她是青衣公子認識的一個人……哦,我想起來了,她來那天不是你當值。你先把她帶到後廳裏,我馬上過去。”
“是。”小廝走了。
她來幹什麽,不會是畫好了吧?想到這阿東真還有點期待,簡單洗漱完,去看了看青衣還在熟睡,悄聲退出來去見後廳,當看到羅靜怡盤腿坐在羅圈椅上怔了下,有點好笑地搖了搖頭,也就這個人這麽沒坐相吧,忽然想到藝館的大賽來,再想到羅靜怡畫的那些畫,說不定她有什麽好主意!越想越覺得可行,臉上不由換上了一張熱情的笑臉。
“羅姑娘來了,是不是送畫稿來了?”
羅靜怡看了眼阿東,也沒挪地方。
“哪那麽快!”
“那,羅姑娘這是沒紙了,還是沒墨了?”阿東關切地道。
“嗬嗬,幾日不見,好像你對我好多了!”
阿東心裏藏著事,幹笑幾聲。
羅靜怡也沒再廢話直接說了來意,要在這裏完成畫稿。
“你不是一個人住嗎,一個人住還不清淨?”
“現在不是一個人住了。”
“啊?”
“我當了回雷鋒。”
“什麽?”
羅靜怡無奈,和這裏的人說話就是這麽累。
“沒什麽,我家現在有人借宿,我沒地方了。我知道你說的不算,你把青衣叫出來,我和他說。”
羅靜怡這一激,阿東受不住了。
“什麽我說著也不算,我答應了,你就在這畫吧!”
“真的,哎呀!阿東你也太夠意思了!我就知道你能當家!”羅靜怡大力地拍了拍阿東的肩膀。
阿東這才回過味來。
“你個小丫頭跟我耍心眼呢!”
“你也不大啊。阿東,你看看再給我安排個磨墨的、做飯的、燒爐子的人,我想盡快畫完。”
阿東驚訝道。
“要求這麽多!”
“你要做不了主……”
“得,別激我了,這個我還真做不了主,這又吃又喝又燒爐子的,算上人工,我們得搭上多少錢啊,你這畫現在還不一定能買上錢呢!”
“那這樣,吃喝、煤錢我自己出,你就給我找個人。我的畫到時候真賣不出錢,損失我賠!”
“這麽自信?”
“這點自信都沒有,坐在這跟你廢話幹什麽!”畫別的不行,這個絕對性。
“你……厲害!”阿東咳了一聲,正色道,“可以是可以,但我有個條件。”說著將想公館比賽的事說了一遍。
羅靜怡隻聽得獸血沸騰,兩眼冒綠光,神魂顛倒!
她曾夢想過成為金牌導演,隻是後來遇人不淑、父母離異才沒實現,走上了一條歪路,甚為遺憾,聽到阿東的描述隻感到
自己大顯身手的機會來了。
“成!不過我要是接下這活,我就得吃這住這。這次我就不要你錢了,等這次拿了第一,下次再用我的時候,可得給錢了啊!”
天啊,這叫什麽人啊!阿東從沒有想羅靜怡一上就能奪個第一,不過是看在羅靜怡精靈古怪上,想著也許能出點新鮮的玩意,叫青衣有點勁頭,保證簫館正常發展下去。
“你真的能做主?”羅靜怡說完又問道。
“……我能!”
“那我就放心了,你要知道,想拿第一可需要血本的。”羅靜怡坐在那慢條斯理地道。
“……”
“你真的能做主?”
阿東漲紅了臉。
“就算我不能做主,我也能說服公子答應此事!”
“你總算說了句實話。”
“你……”
“嗬嗬,別生氣哈,我現在要開畫了,你給我安排一下吧。”羅靜怡忙道。
阿東瞪了一眼,安排好羅靜怡去找青衣。
這時候也到了晌午,青衣已起來,聽完阿東說完,青衣沉了臉。
“胡鬧!”
阿東扁了嘴,很委屈地道。
“公子,我舍不得簫館、也舍不得公子你……”說著偷眼看了看青衣,“大家淪落到這個地步,也就剩下這點盼頭了,公子要是……大家還不都寒了心?”
青衣默然,阿東說得不錯,不管什麽境遇的人都需要有個盼頭才能活下去,像他們這樣身份的人,唯一的盼頭就是出了名,將來才有可能找個好一點的依靠,如果知道他這個東家這樣消極肯定會棄他而去,簫館倒了,他呢,怕是掛牌接客人家都會嫌他老吧。
雖然這麽想,可還是提不起精神,對自己眼下的一切厭煩至極,卻又毫無辦法,算了,就這樣好了
“你看著辦把。”青衣丟開手,隨阿東折騰了。
他沒想到他的默許,羅靜怡竟然給了他一個意外的驚喜!所有人也沒想到羅靜怡的橫空出現,將九原的色 情 業帶向了一個至高峰!
有了充分的理由,羅靜怡也就黑天白日住下了。
像藝館這樣的地方一般都是前麵營業,後麵隔著一條街巷是老板的私宅。羅靜怡住的地方就是青衣的私宅,兩進的院子,不大,前院是待客的地方,青衣在這裏接待一些私人朋友,也有時在這裏和保持交往的恩 客過夜。後院是打理宅子的小廝住處,人不多,隻有三個,兩個輪值看守院子,負責做飯清潔等事情,另一個就是阿東,作為青衣貼身伺候的小廝,平常都是住在前院的。羅靜怡就被阿東安排在了這裏,一間很小的屋子,靠窗是睡覺的塌,燒了一個小火爐,一桌一椅再無它物,輪值的小廝每天也多了一個工作,給羅靜怡做吃的、磨墨、燒爐子,開始有些不情願,可幾天過去漸漸喜歡上了找個工作,因為羅靜怡的畫。
沒有瑣事羅靜怡畫得很快,練習了這些日子羅靜怡可以直接拿著毛筆在紙上畫了,畢竟從小的功底,對這類的非藝術性的畫無需草稿,所以每天完成很多,故事進展的也飛快。這是第一次畫以色 情為主的故事,自然噴血的情景多些,情節相對弱些,這也沒辦法,為了賣個好價錢嘛。也就是這些噴血的畫吸引了這兩個小廝,他們年紀都是二十幾歲,常年混跡在這樣的地方,對這類的東西一點也不陌生,隻是從沒見過有人畫得這麽好,而且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更叫他們意外的是,羅靜怡不管畫的多露骨,可那神態都是一本正經、嚴肅端莊,絲毫沒有一點淫 蕩之色,這也是他們尤為佩服的。
“這是藝術,偉大的藝術。這是文明,人類所有文明的始源。這是生命,最高級生命的創造再現。這是娛樂,探索與發現為一體的激情!——筆者:無名”
這是羅靜怡用她那很醜但還算端正的毛筆寫的題記,也作為她日後所有圖畫的另一標誌。
羅靜怡點著這句題記解釋給小廝聽,兩個小廝都不覺正襟危坐,感覺自己看到是比經史子集還要嚴肅的書!
羅靜怡滿意了。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這兩個人相貌隻算得上清秀,在看過譚博秋和青衣這樣的人,羅靜怡哪還看得上眼。
半個月過去,羅靜怡的上部紅樓版的漫畫故事圖終於完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