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暗自悲泣

春末夏初,世界是明媚的姿態,但是羅伯特去世的噩耗傳來,令蘇臻陷入深深的悲思,仿佛又回到寒冷的冬季。這燦爛的陽光,這真摯的綠色,仿佛都變作莫大的諷刺嘲弄著逝去的和依然存在的人,塵世間的人們啊,你們是如何的到來,為何又要離去呢,那些相識同樂的日子算是什麽呢?或許一切都是為了變作刺傷享受過美好的人的刑具。

蘇臻坐在吧台裏,沒有放音樂,隻聽見店裏的客人細微的交談聲。她抬頭仰望著頭頂上方的橘色射燈,陷入仿佛靜止不動的悲傷中,刺目的燈光如利劍從瞳孔刺進心底,痛的她不能動彈,不能言語……

她眼前似乎又看見羅伯特那魁梧開朗的模樣。他把手機給她看,蘇臻,你看國旗。他的手機牆紙是五星紅旗。然後他又撥弄著圖片,告訴她他去過的地方。蘇臻,你看,這是廣州步行街……你看這是澳門,很漂亮,這是香港……這是湖南菜,很辣,但是好吃,他指著手機裏剁椒魚頭的圖片並讚歎中國菜好吃……這是北京,長城,故宮……他翻閱著手機裏自己拍的lomo圖片她看,告訴她自己去過的地方。

但是現在這個人永遠都見不到了,永遠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了,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死亡,生活裏朋友的去世,對活著的人而言太殘酷了。想到不久前他還說著回國前一定會親自來看她,沒想到卻在回國前就去了天國……

她一根接著一根的抽著香煙,濃濃的煙圈在店裏的狹小空間裏彌散,仿佛悲傷在空氣裏蔓延著,遊蕩著……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悲痛著的了,因為心似乎都沒有知覺了。看著眼前的人們,她的心莫名的恐慌,是不是哪天人們都將陸續死去。

沒有告訴蜜兒羅伯特去世的消息,看著蜜兒,她知道終究有一天大家都將老去、死去,或許還沒有到老去的那一天就已經……“心裏愛慕的那個你,我要如何去繼續愛你呢,盡管我心裏瘋狂的愛著你,而你卻毫無察覺,一次次想衝到你麵前向你坦露我的心聲,想告訴你我愛你,但是我沒有勇氣,更害怕說了之後是你的不屑和別人的嘲笑。那就讓我這樣默默的愛你到死去,雖然我不能在眾人麵前向你坦露我的愛慕,雖然我不能公然的把你從別人手中搶過來,雖然我不是你的愛人,雖然或許她更適合你,雖然我們或許不般配。我知道你並不能喜歡上我,雖然我以為我該把你忘記,雖然永遠我隻能遠遠的觀望你……”毫無防備的,她心裏又開始想她了,越是悲傷的時候越是會想起他,就越發悲傷。

她感覺眼淚就要掉下來,趕緊躲到廁所裏,眼淚嘩嘩就掉下來,沒有任何預兆。不知道這到底是因為羅伯特逝去而掉的淚,還是因為自己自編自導的單相思而掉的淚,比生命更脆弱的大概就是人的情感,生命還有肉體的築造,而無力的脆弱的感情隻有眼淚承載……她想說,羅伯特請你醒過來;想說,鍾煜請你愛我一次;想說,我不要離別不要悲傷……可是她說不來,更怕說出來被人知曉而笑話自己。她靠著牆壁,坐在廁所地板上,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湮沒了哭泣聲。

“蘇臻。”她聽到蜜兒敲廁所的門,於是趕緊關掉水龍頭站起來並說道:“我就出來。”

她用冷水洗了洗臉,然後望著鏡子中自己花了妝的臉感覺挺滑稽,鏡子中的人紅著眼圈表情僵硬沮喪,幾乎認不出這就是自己的臉。她努力咧開嘴微笑了一下,又把嘴唇抿上,微笑也沒有力氣了。開門走出廁所。

“沒事吧。”蜜兒站廁所邊,扶著她的胳膊問。她搖搖頭把頭扭向一邊說道:“沒事。”並把她的手掰開,低頭走到吧台裏,披肩的長發遮擋了她大半張臉。用手帕把臉洗淨,然後重新化妝,哭過後眼圈又紅

又腫,於是她用了咖啡色的眼影掩蓋。她想,哭了後心情似乎釋懷不少,隻要不想就好,隻要不想就沒事,都怪自己太敏感了。她一邊補妝一邊找話題跟蜜兒說話,想擺脫糟糕的心情。蜜兒早就洞察出她的哭泣,呆一旁默不吭聲,想問又不敢問。

“女人要化妝真是麻煩,還是你好,年紀輕不用化妝。”她對著鏡子刷睫毛膏。

“為什麽哭?”蜜兒撅著嘴偏著腦袋問。

“哪有哭,沒有哭。”她死不承認。

“明明有哭……為什麽不想告訴我……難道對我也不能說嗎?”蜜兒有些責備卻又很心疼的語氣。

“沒有哭啦,我的好蜜兒,親愛的蜜兒,你看我哪裏有哭嘛。”蘇臻把化好妝的臉仰著給她看,因為眼球有些紅,所以她閉著眼睛。然後又趕緊把臉扭開。“我說了沒有哭吧。”

“算了,你不想說就算了,問了也是白問,如果你想說一定會說的。以後再也不要問你了。”蜜兒有些生氣。

“好啦,好啦,沒事,我知道你關心我啦,但是我真的沒有什麽事。”蘇臻裝作不知道她生氣了。

她習慣性的抓起一根煙又要抽起來,蜜兒說:“別抽了。”

“就抽一根。”她說著就點燃香煙。

“你抽我也抽。”蜜兒也拿起香煙要抽。

蘇臻一手奪過蜜兒手裏的香煙,說道:“小孩子抽什麽。不準抽。”蜜兒也一把奪過蘇臻手裏的香煙,然後熄掉,說:“那你也別抽。你抽一晚上了。”

“我說了隻抽一根。”蘇臻的語氣有些重,並又重新點燃一根。

蜜兒又奪去,然後熄掉。這回蘇臻心裏也真的生氣了,因為她討厭別人阻止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於是固執的又點燃一根,說道:“你鬧夠了沒有。”她脾氣來的時候又霸道又不講道理。

“那你慢慢抽,我回學校了。”蜜兒說著就拿起包生氣的離開。

蘇臻不屑的吐著煙圈,然後倒了一紮壺啤酒放吧台上自己喝起來。

“蘇臻,怎麽一個人喝酒啊,要不上樓一起喝啊。”漢斯從樓上下來上廁所時看見她一個人喝酒問道。

“不了,今天就我一個人,要不你陪我喝一杯。”說著蘇臻就拿出杯子倒了一杯給漢斯。

“OK。”漢斯舉起杯子和她碰杯,然後抓著她擱在吧台上的左手,仰頭幹了啤酒。

蘇臻沒有將手縮回,她想縮手是不是也算矯情呢。他見她沒有把手縮回,就托起她的手,用拇指在她手背上撫摸,她也沒有拒絕。“戒指?單身?”漢斯瞅著她小手指上的戒指問。她點點頭。

“那我追你好了。”她知道他說的是玩笑話,因為他是那種壞壞的喜歡開玩笑的男人。

“也好,隻要你不怕被你女朋友打。”她掩嘴笑著說。

“你的手長的真漂亮。”說著他就低頭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她不認為這有什麽,甚至喜歡那柔軟溫潤的嘴唇貼在手背上的感覺。誰也不知道項善君什麽時候進來的,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站在漢斯身後的,他一把抓開漢斯的手。她瞪著項善君沒有說話,他也望著她沒有說話,漢斯驚恐的望著他,項善君看著他什麽也沒有說,然後把手鬆開。

“怎麽了。”漢斯指了指項善君問蘇臻。

“ sorry,sorry .”她連忙對漢斯道歉,並贈送了一疊小吃讓他自己端上去,叫他去樓上繼續喝酒。他卻擔心的對她說:“要是有事需要幫忙,你就叫我。”然後才上去。

蘇臻不想理項善君,把尾戒從手指上取下來放吧台上,她發誓自己是一時衝動怕他失望才收下戒指的,但是此時此

刻起她再也不想見到這個男人。他拿著戒指捏在手裏,低著頭,掏出一根香煙抽起來。

“你走吧,以後都不要來我的店裏了。”她冷冷的說道。

“蘇臻,你變了。”他說著。

“我沒有變,我就算變了也不管你的事。”她憤憤的說。

“你真的變了。”他仍固執的說。

“我沒有變,變的是你,是你一直纏著我。”

“你真的變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他囁嚅的說道。

“是的,變了,變了,變了,我是變了,我變了也不關你事,請你走。”

他把戒指放吧台上,她眼疾手快一手伸過去把戒指打到地上,戒指落地上發出很輕微很輕微的歎息。他彎腰去地上尋找跌落的戒指,她說:“不要找了,我再也不會戴了。”他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蹲著在地上尋找起來。她也不理會他。

蘇臻的手機響了,是趙綿綿的電話。趙綿綿說明天是鍾煜的生日,要她一起吃晚飯,她心裏想著要拒絕,心裏不願意去,怕自己見了心裏難受,想說恐怕沒有時間去,但是想要見到的欲望打敗了拒絕,她說好,說明天應該有空。

項善君還蹲在地板上尋找,蘇臻無可奈何的看著他。很邪乎的,十幾分鍾過去了,他也沒有找到戒指,就這麽大的地方居然找不到,她也很疑惑,可是她心裏期盼的是千萬別找到。他非常生氣的望著她,他心裏一定在對她咆哮。

“我要一杯百利甜。”項善君對她說。

“沒有。”

他不信,居然自己到吧台裏在酒櫃上尋找起來,果然沒有發現百利甜的瓶子。他突然抓起她的手緊緊握著不放,她暗暗掙紮,不想和他吵,因為一樓坐著客人。“放開。”她低聲說。他越發握著她的手緊。“求你放開,好不?”她急的要掉來淚來,心裏一千個一萬個著急。

“今晚陪我好不好?”他居然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她知道這話背後的含義。

“休想,你這樣子,我一輩子永遠也不會喜歡你的,下輩子也不可能。”

“我要你。”他非常直白的說。

“變態。”她隻想用刀子捅死他。

“每個男人都是這樣的,我比他們好多了。”他居然還自誇。

“變態,我要瘋掉了。你再不鬆手,我就真的生氣了。以後你都別想見到我。”她威脅他說道。他鬆開手,她說:“你走吧,我還要做生意。”她扭頭不去看他,端著托盤給樓上的客人送酒和小吃。

當她從樓上下來的時候,項善君走了,識趣的走了,她想被他糾纏下去自己遲早會崩潰。放了一首蘇打綠的《一千座噴泉》,最近喜歡上蘇打綠的曲風和青峰的獨特唱腔,她希望能夠有一千座噴泉來洗刷心中的悲傷和無助。

客人散去後,蘇臻把自己反鎖在店裏,不想回家,更怕路上會碰到項善君那瘟神。她把三張椅子拚一起,平身躺著睡覺,想著睡到天亮再回去。

她弄不懂這人與人之間的糾葛到底是被誰操控著,心裏想的永遠都實現不了,厭惡的卻總是如影隨形。有時候她真想一覺睡過去,就永遠不要醒過來,她害怕現實的殘酷,更怕幻想變無情泡沫的失望。但是明天一定要過完的,因為明天是鍾煜的生日,能陪他過生日對她來說是莫大的幸福了,好吧,如果要死,也要等到陪他過完明天的生日。她的心情很糟糕,糟糕到無法用語言形容,隻想著快點睡著,一隻山羊,兩隻山羊,三隻山羊……人的心情總是周期性的變換,快樂後悲傷然後快樂後又悲傷,如此反反複複,反反複複,然後人在快樂和悲傷的情緒裏,承受著一切感受,迎接死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