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高原反應
在獨自一人趕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林子大忽然萬般後悔起來。她後悔自己賭氣離開，雖然已經獲得了賠償，但是既然好不容易到了雲南，幹嘛就這樣灰土土的又返回北京了？
沒有旅行社，但鼻子底下有張嘴，林子大自信自己絕對不會客死他鄉就是了。好在林子大帶的衣物並不多，隻有簡單的一個雙肩包，背著倒也不沉。她獨自一人踏上了雲南行的道路，開始這次短暫的旅途。
學校那邊暫時沒有什麽事情，倒也不著急回去。林子大通過網絡定了一張七日後飛北京的機票，選了最便宜的經濟艙打折機票，雖然不能改簽，也不能退票，但勝在便宜。從雲南昆明飛到北京竟隻要五百多塊，林子大當即覺得便宜得夠嗆，在之後的旅行中也是幹勁十足，興致勃勃。
林子大並沒有注意到，在她身後，總是遠遠地綴著幾個人，那些個人偶爾會換人，但不多時還會出現在林子大的身後，偶爾會拿起電話低聲說些什麽……
再次遇見朱曉晨是在林子大雲南行的第三天，一路上隻顧著欣賞沿途的風景，林子大卻忽略了自己的變化。漸漸地，她開始有了高原反應，起先隻是覺得頭部劇烈疼痛，借著開始出現心慌、氣短、胸悶的症狀。整整兩天食欲不振、惡心並嘔吐，林子大還以為自己是因為水土不服而引起的，並沒有把這些症狀聯係在一起。直到她開始出現幻覺，經常無意識的跟在別人身後行走，跟隨在她身後的人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連忙撥打了那通熟悉的電話。
朱曉晨發誓，他從未見過這麽蠢的女人，竟然連自己有了高原反應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他一通電話，托本地的朋友暗中照顧她，怕是她早就被拍花子的人拍走了。
看著林子大眼神出現渙散，望著他傻傻地笑，朱曉晨一路怒氣全消。歎息一聲，拉著她的胳膊往前走。
林子大知道自己被人拉著走，但她卻覺得很溫暖，好像這個人很可靠的樣子。但平日裏的生活又讓她十分警醒，不輕易去相信任何人。她努力想要甩開他的手，卻怎麽也使不出力氣來，隻能任由著朱曉晨拉著她一路向前，不辨方向。
在醫院裏整整兩天，臨近第五個夜晚的時候，林子大才終於緩了過來。望著一屋頂的白以及潔白無瑕的房間，她有一瞬間意識是渙散的，努力回想之前的經曆，林子大驚訝地發現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記憶中有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拉著她走，一直走，不停走……
病房是個單人間，屋內有自帶的衛生間，除了她自己，屋子裏沒有第二個人。林子大長歎一聲，望著屋頂，努力讓自己試圖想起些什麽。屋子裏安靜極了，她可以清晰聽到她的呼吸聲。這屋子的隔音明顯好極了，她連走廊裏走過人的聲音都聽不到，唯有從靠近走廊那側開放式窗子可以看到有人經過，她也可以清晰看到那些路過的人在交談著什麽，但她依舊聽不到。可是她可以清晰聽到自己的呼吸，這讓林子大放下心來，起碼她的耳朵沒壞。
望了望頭頂，起碼還有一個小時才能輸完液，她倒是不著急時間，隻是覺得腹中有些餓了。不知道是誰送她來的醫院；不知道她口袋裏的錢是否夠支付這麽高級病房的費用；不知道醫院的食堂開到幾點，她能否趕得及去吃完飯。
林子大胡思亂想著，房門無聲被推開，又悄然合上。
林子大被出現在眼前的人嚇了一跳，直覺坐起來，卻忘記了自己正在輸液，整隻手毫無防備地，登時覺得手背一陣鑽心的疼。
“哎——”林子大蹙眉叫了一聲。
朱曉晨一進屋就看到林子大受驚的兔子一樣向後縮，隨即聽到她的叫聲，趕緊放下手中的口袋，衝上前看到針頭順著手背整個貫穿了，鮮血如注，瞬間染紅了她的手。朱曉晨趕緊按下呼叫鈴，用力捏著林子大的手腕，怒吼著：“你有病吧！瘋了你！”
他隻出去買東西，就這麽一小會兒，難道她都不能安生嗎？
每間高級病房都會專門配備一名醫生和一名護士，正因為如此，朱曉晨覺得即使他離開一會兒也沒什麽問題，誰知道她就會這麽添亂。
負責林子大的護士才更覺得委屈，她隻不過去了一下醫護人員專用的衛生間，順便打了一通電話，結果就聽到呼叫鈴催命一樣響起。護士登時俏臉煞白，麵如死灰。
慘了，這下死定了！
盡管她是正式護士，但也是剛剛轉正。可就算她是多年老資格的護士長，也不敢得罪那間病房的人。隻不過是高原反應，就弄到ICU裏重症監護起來，然後又驚動了副院長親自負責這個病人，可想而知，那裏的人的身份。雖然護士看不出那人有什麽與眾不同，可憑著副院長和送她來的那個年輕帥哥的對話中那股恭敬勁兒，護士就知道自己死到臨頭了。
竟然讓那間病房的人按了呼叫鈴，她可以直接卷鋪蓋走人了。
ICU病房呼叫鈴一響，幾乎所有人聞之色變，很快在副院長為首下湧進幾名醫護人員。
“秦院長，針頭穿破了。”朱曉晨讓了半個身子，右手還捏著林子大的手腕不肯鬆開，簡單扼要地說明了情況。
秦院長覺得自己緊張得快要昏了，他恨不得把林子大生吞硬咽了，也好過她捅婁子。從醫三十多年，他見過輸液出現紕漏的，但是能把血管貫穿又刺
穿表皮直接出現這種‘納鞋底’狀態的還是第一次見。
已經顧不上被單染紅了，趕緊派人處理了，秦院長對於遲到的護士給了狠狠一記眼刀，口中厲聲道：“你是怎麽照顧病人的？為什麽你不在病房內？”
“我……我……”護士知道解釋什麽都是徒勞的，她是去衛生間不假，但是她也打電話了，而且還是離開病房去往衛生間的路上打的。醫院若是追究的話，隨便調出監控錄像，一眼便看得到。任憑她有什麽理由，也都沒用。
林子大知道自己闖了禍，雖然不知道那護士是專門照顧她的，但是話裏話外也聽得出來自己是那護士負責。這件事情本來與那護士無關，是朱曉晨忽然出現嚇了她一跳，才會發生那樣的事。她不想別人因為她無辜受到牽連，趕緊開口解釋：“不關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秦院長賣朱曉晨的麵子，不代表他同樣需要賣林子大的麵子。之所以肯定林子大和朱曉晨之間並沒有多大關聯，是因為在送林子大入院的時候，朱曉晨根本不知道林子大的一切資料。除了知道她叫林子大，是北京人之外，什麽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她的年齡，她的職業。後來還是從她的旅行包裏翻出了身份證和學生證，這才把入院手續辦完了。
對林子大關照，是因為朱曉晨在。如果朱曉晨不在的話，秦院長怎麽會把林子大安排在ICU裏？隻不過是高原反應，又不是病入膏肓。
因此，對於林子大的解釋，秦院長自動過濾，選擇根本沒聽到，而是小心地觀察著朱曉晨的表情。隻要對方擰擰眉毛，他立刻二話不說就能讓那護士下崗。
朱曉晨隻是皺了皺眉，眼下他沒功夫去管一個護士的去留，那些人和他有什麽關係！
處理好了林子大的手，秦院長陪著笑，表示一定會嚴加處理，這才帶人離開了。朱曉晨冷著一張臉坐在斜對麵的沙發裏，麵無表情望著窗外。
林子大覺得很不可理喻，忍不住開口問朱曉晨：“剛剛你明明可以幫那個護士的，本來事情就與她無關，是你忽然進來嚇到我，我才會弄破了手，剛剛你為什麽不講話？我看得出來，那個秦院長好像很在乎你的意見，你說句話，那個護士不就沒事情了嗎？為什麽你不說呢？”
朱曉晨視線一直望著外麵，對於林子大這種愚蠢的問題，他不願回答。
“你回答我啊，為什麽剛剛你不說話？她很可憐啊，分明和她無關。”
朱曉晨終於忍受不住林子大的聒噪，頭也不回地打斷她的話：“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她可憐？她有什麽可憐的？工作時間她不在工作崗位，導致你現在的手包的像個粽子一樣，我為什麽要替她講話？她的去留生死和我有什麽關係？”
林子大知道朱曉晨性子有些冷，但是沒想到竟然會這樣冷。現如今一份工作得來多麽的不易，竟然因為他少說一句話，那個護士就有可能會丟了工作，而他竟然理所當然的這麽說。
不過，林子大也知道朱曉晨說的沒錯，隻是她心裏不願意這樣承認罷了。
“冷血——”
扁著嘴，丟下這麽一句，林子大賭氣的躺了下去，用被子把自己蒙上。
屋子裏安靜了下來，仿佛毫無生氣一樣。朱曉晨保持同樣的姿勢，始終看著外麵，不知道在看著什麽。林子大縮在被子裏，也絕對不肯出聲。
漸漸地，林子大冷靜了下來。可越是冷靜，越是覺得丟臉。她剛剛是怎麽了，竟然在一個才見了第三麵的男人麵前撒嬌，她那就是在撒嬌啊，怎麽會做出這麽丟人的事情來！
被子被緩緩掀開一角，林子大的頭慢慢從被子裏鑽了出來，又不敢完全露出來。起先隻露出一個額頭，隨後是一雙眼睛，鼻子以下全部擋在被子下，吱吱唔唔地開口：“對不起，我不該用那樣的態度和你說話。還有，謝謝你。”
朱曉晨仿若沒聽到一樣，依舊保持著同樣的姿勢。
林子大好奇的隨著朱曉晨的視線望出去，外麵早已從黃昏變成了華燈初上，林子大除了昏黃的路燈之外，什麽都看不到，實在不知道朱曉晨在看些什麽。
夜晚的昆明起了大霧，路燈在霧中更加顯得昏黃。剛剛下過雨的地麵上到處都是積水，空氣卻是很清新。
朱曉晨終於動了，起身打開了窗，新鮮空氣撲麵而來，帶著一點點潮濕。
臨街這邊喧鬧的聲音也瞬間湧了進來，林子大清晰的聽見車開過之後濺起的雨水聲，還有聽不懂的一些方言。
打開窗子之後，朱曉晨把那些吃的逐樣從口袋裏拿出來，放到林子大麵前的移動餐桌上。嗅著家鄉的味道，林子大忽然特別的想家，想媽媽，鼻子忽然一酸，眼前漸漸模糊起來。
“吃吧，明天可以出院了。”
朱曉晨的話不算多，林子大知道他性子冷，倒也不往心裏去。但是有件事情她卻不得不打擾他。
“我住院，一共花了多少錢？我還給你。”
“不需要！”朱曉晨重新回到沙發那邊。電話屏幕不停地閃爍著，卻沒發出任何聲音，來電提醒不停地發出亮光，朱曉晨明顯已經把電話調成了震動，卻不知道為什麽他始終都不肯接電話。
林子大咬了一口炸醬麵，嘴裏填得滿滿的，卻堅持著說話：“那怎麽行？
你已經幫我很多了，這個錢我一定得還給你。不然的話我良心上過不去！”
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林子大這句話並沒有說出來，因為她直覺認為朱曉晨不是那種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接近她的人，但是每個人在做每件事情的時候，都是抱著目的去做的。朱曉晨也是人，也一定有他的目的。或許他的目的隻是為了解悶，但是林子大不肯讓自己欠別人什麽，不管是金錢債還是人情債，她都不想欠。
“三萬七！”朱曉晨輕描淡寫的說著，這個數字還是四舍五入之後的，那些零頭他還都沒算呢。
“什麽？三萬七？”林子大瞪大了雙眼，一口麵沒來得及仔細咀嚼，直接就吞咽了下去，噎得林子大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朱曉晨默默地把礦泉水打開，送到她的麵前。林子大來不及感謝，仰頭半瓶水下去，才讓她能順利地喘口氣。
“這屋子是金子造的嗎？竟然要三萬七？怎麽不去搶？”林子大順了氣之後，第一句話就是埋怨費用太多。她甚至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朱曉晨，好像是對方故意報高了價。
朱曉晨最不屑的就是解釋。在他的字典當中，根本沒有‘解釋’這兩個字的存在。從小到大，他就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從來都是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釋。對於林子大也不例外，她信不信和他沒有任何的關係。三萬七對於朱曉晨來說隻是九牛一毛，甚至都不如他吃頓飯花費的多，可是看著林子大吃驚的樣子，好似要她命一樣緊張，朱曉晨倒覺得有點意思。既然她執意要還，他若是還攔著，那就是個棒槌了。
把所有的發票單據交給林子大，看著她掏出手機調出計算器功能逐個加減起來，朱曉晨就覺得有意思。塊八毛的也至於她算得這麽仔細？不過，她的樣子倒是有點……可愛，和苑少楚之前所說的好像不太吻合。
林子大是什麽身份，對朱曉晨來說並不重要。他既沒打算和她有什麽發展，也不會和她有什麽交集。之所以幫助她，純粹是不想看著她被苑少楚欺負得走投無路。他是少爺，是公子，但是他不是痞子，他會做一些別人不敢做的事情，但欺負女人，他是絕對不會做的。
而且，林子大好歹也是北京人，他身為第一人的孫子，就算是幫爺爺樹立形象也好，護短也罷，朱曉晨不願意看見老鄉在異地這麽糟糕的情況。
還有一些說不清楚的理由，朱曉晨也不願深究。
林子大算好了賬單，果然三萬七千多，朱曉晨沒多報，而且還少報了。誤會了別人，有點尷尬，有點不自然，林子大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朱曉晨。隻是莫名其妙地睡了一會兒，就拉了這麽多的饑荒，林子大不知道自己要事麽時候才能還上這筆錢。
“這筆錢……能不能等我工作之後慢慢還給你？”
她試探著問朱曉晨，後者則無所謂地攤了攤手。他都說了沒必要還了，她執意而已。
沙發上的手機屏幕再度亮了起來，朱曉晨伸手就想按滅，手碰觸到屏幕的時候，卻又遲疑了下。看了看林子大，冷聲說道：“好好吃飯，我去接個電話。”
林子大哪還有胃口，一想到那三萬七的饑荒，她就覺得喘不過氣來。胡亂扒了兩口，放下了筷子，開始想著今後得找個什麽工作，能夠盡快把朱曉晨的錢還了。
朱曉晨出去接電話，不知道是誰打來的，林子大隻能通過開放式窗子看到他的表情似乎很凝重，很激動。因為隔音效果實在太好了，林子大完全聽不到朱曉晨在說些什麽，況且她也不會唇語，看他的口型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朱曉晨這通電話電話打了足足將近十分鍾，態度一直很激烈。掛斷電話之後，隔著窗子看向林子大。林子大頓時有一種窺視被人發現的窘迫，慌忙收回視線，有些手足無措。
推開房門再度出現在林子大麵前的朱曉晨，明顯已經克製了自己的情緒。
“我有事要離開。”朱曉晨言簡意賅的對林子大說。
林子大果斷開口：“我跟你一起去。”
不管朱曉晨有什麽事情，林子大都想自己能夠幫助得了他。就算幫不了他，當個傾聽者也不過。畢竟對方幫助過她，知恩圖報的道理林子大懂得。
朱曉晨挑了挑眉，似乎有點驚訝林子大會這麽說。林子大說完之後自己也覺得有些突兀，忽然改口道：“少住一晚上，就少收一晚的費，我……我為了省錢。”頓了頓，小心翼翼的問：“我不會影響你吧？”
“不會。”
朱曉晨眼中閃過一抹了然神色，不拒絕，不主動，不抗拒。林子大趕緊把自己的東西收好，本來她就沒有多少東西，醫院裏兩天，朱曉晨除了拿她的證件辦住院之外，也沒動過其他東西。很快收拾好一切，林子大又可惜那些東西，幹脆都打包拎著，就這麽雄赳赳氣昂昂地跟在了朱曉晨身後。
朱曉晨看著林子大包得跟屎刷子一樣的右手，眼角不自在地抽了抽，上前把口袋拿了過來。林子大掙了掙，被朱曉晨冷眼一瞪，乖乖地鬆了手。
自由拋物體降落，完美的曲線，完美的落入垃圾桶。林子大心疼的心都碎成了餃子餡，可那些東西是朱曉晨買的，她隻有暫時的使用權，沒有任何支配權，隻能看著那些東西壯大垃圾隊伍，自己卻無可奈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