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落難(三)

早晨起來,舒悅凝發現身下很軟和,一時間,她差點以為自己正躺在溫暖的大床上,而不是僵硬的岩石。

待看到近在咫尺的慕容子墨,她方才恍然,她竟是壓在他身上睡覺。

她趕緊起身,熟睡的他是溫順的貓,可以放任她在他身上打滾,但等他睜開眼睛,便是會吃人的老虎,她絕不想在這個非常時期惹到他。

她一動,慕容子墨便醒了,幽幽的睜開眼睛。

見狀,來不及整理頭發的舒悅凝趕緊露出一抹微笑:“早呀!”

慕容子墨恍惚,二十多年的生命,從未想過有一天有一個女人頂著一頭雞窩似的亂發在他起床的時刻和他笑眯眯打招呼,有點……老夫老妻的味道!

舒悅凝見他表情怪怪的,隻當他不適應現下的環境,十分善解人意的上前攙扶他的胳膊:“來,我扶你起來,我們試試看,休息了一個晚上你的腿有沒有好點!”

她一提這個,慕容子墨的雙眉便蹙了起來:“好像,我的兩隻腿腳都沒有知覺了!”

聞言,舒悅凝愣住,兩隻腿腳都沒有知覺?豈不是更加嚴重了?

她伸手按了按他的右腿,慕容子墨先是沒有反應,待她加重力道,他‘啊’的痛呼出聲,疼得臉色發白,嚇得她也跟著出了一身冷汗。

“你沒事吧?”她趕緊鬆了手,不敢再亂來。

慕容子墨搖搖頭,滿臉的凝重:“今天,比昨天還疼。恐怕,一時半會好不了!如今,就連能動的左腿也不聽使喚了……”

舒悅凝怔住,臉因為他的話而發白,洞裏隻有幾條巴掌大小的魚,沒有取暖的柴火,沒有可以換洗的衣服,他要是好不了,他們豈不是都要困死在這個地方?

她強迫自己擠出一抹笑:“不要胡思亂想!可能是昨晚睡覺時你的姿勢不對,不小心壓到了大腿,導致血液循環不暢,所以有些浮腫和麻木。今晚注意些,應該會好的!兩隻腿都會好的!”

提到這個,慕容子墨耳根微微泛紅,點了點頭。

舒悅凝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挽起袖子,準備給他按摩,慕容子墨卻搖了搖頭,咬牙,糾結的看著舒悅凝。

舒悅凝被他看得很迷茫,問道:“你……怎麽了?”

“出恭……”

難以啟齒的兩字說出口,舒悅凝恍然大悟,連忙將他扶起來,這廝從昨天到現在就沒有要求過,不會是一直憋著吧?憋到現在終於憋不住了,才說出口。

她將慕容子墨往山洞的最裏麵扶,指了指石壁底下一個小小的水坑:“我昨天都看好了,這個水坑和其他水坑是隔絕的,在這裏方便,不會影響其他水坑,更不會進到我們的食物裏。”有魚的水坑,在石壁的最右麵,而這個地方,在最左麵,確實影響不到。

慕容子墨耳朵越發紅了,站著不動。

舒悅凝以為他擔心有味道,又耐心的解釋:“放心,水坑裏的水很多,基本可以掩蓋所有味道……”

說著,舒悅凝就要退出去,慕容子墨眼巴巴的看著她,欲言又止。

眼看她要走到山洞門口了,他才低聲道:“我、我蹲不下去……”

舒悅凝猛地轉身,笑了出來,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在吃喝拉撒麵前,別管王爺和奴隸,本質上是一樣。而在病痛麵前,亦是相同的。腿腳疼痛的慕容子墨,在這山洞裏,其實比個小孩還要不如!

相比慕容子墨的局促,舒悅凝倒是淡定很多,她走回慕容子墨身邊,小心的扶著他一邊胳膊,示意他另一隻手撐在牆上,還小心的用手指頭夾住他的衣袍下擺,不讓它被汙水浸濕。

慕容子墨依舊僵住,並不下蹲。

舒悅凝蹙眉:“又怎麽了?”

“那個……蹲下去,就脫不了褲子了!”

舒悅凝表示理解,誰蹲下去都脫不了褲子,所以常人都是先脫了褲子再蹲下去:“你可以先脫了褲子!”話

落,她猛地意識到他在說什麽,血氣立刻也湧上了她的臉頰。別看她平時演風塵女子演得挺像,可到底還是沒有經曆過**的姑娘,言語上挑逗她可以,但真要看一個男人脫褲子,她有點心理障礙。

眼見她的臉頰紅得鮮豔欲滴,慕容子墨的臉也紅了起來,兩人就這麽僵持著,站在有些昏暗的山洞深處。

好一會,她終於想到了方法,認命的攙扶住他的胳膊,閉上眼睛,連同鼻息一同屏住,語氣頗為不善:“快些!”

見狀,慕容子墨雖然尷尬,可到底沒有再別扭,迅速的完成了脫褲子下蹲的動作。

解決完問題,慕容子墨又在她的攙扶下坐到了洞口。

被臭氣熏到的舒悅凝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若不是還需要他帶著她離開山洞,她真想,將他按在水坑裏就地淹死!

慕容子墨的耳根依舊很紅,卻時不時的偷看舒悅凝,若是舒悅凝肯正視他一眼,會發現,他此刻的眼神,儼然就是懵懂少年偷窺心中女神的模樣。

舒悅凝臭著臉,宰了兩條魚,片成片,不言不語的將魚片遞到慕容子墨麵前,又不言不語的坐在另一塊邊的洞口岩石上吃起來。

她心裏很難受,無奈而憤怒。生活總是強迫著世人低頭,一次又一次。對麵坐著的明明就是一個設計殺了她幾次都沒有殺成的大仇人,為了離開,她卻不得不像媽媽照顧孩子一樣的照顧他,忍受他!

短短時間內,她為他做的事情,隻怕很多妻子都未必願意為丈夫做。

可她不但要做,還不能抱怨,隻怕得罪了他,等他腿好以後,不願意帶她離開。

慕容子墨不知道她心裏的想法,見她臉色不好,以為她對這樣的山洞生活感到絕望了,他心裏十分不是滋味,猶豫半響,開了口:“悅、悅凝,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裏的。”

這是一句很重的承諾,舒悅凝因為這句承諾終於肯抬起眼皮看他:“先把你的腿傷養好再說吧!”

慕容子墨搖了搖頭:“我的腿傷,怕是一時半會好不了。我們,得想另外的辦法離開。”

舒悅凝冷哧,若有別的辦法,她早就離開了,還用在這裏侍候無比厭惡的他?

在她質疑的目光下,慕容子墨指了指頭頂:“你看,這是什麽?”

舒悅凝抬頭,不過是些蔓藤而已……等等,她豁然睜大了眼睛,蔓藤?

定睛看去,這蔓藤很粗,足足有三指寬,應該能承載住一個人的重量,就是不知道這蔓藤有多長。

想著,舒悅凝站了起來,用力去夠蔓藤,即便她踮起了腳尖,還是差了一大截!

她頗為沮喪,蔓藤纏著樹根,本就藏得隱蔽,還那麽高,難怪她昨天沒有發現。

這時,慕容子墨開口道:“你將我扶起來,我試試!”

舒悅凝猶豫片刻,不得不承認,慕容子墨比她高了不止一個頭。可就算是這樣的高度,即便站直了,也不可能夠到蔓藤。

“扶我過去,我有辦法夠到蔓藤!”慕容子墨再次催促了一遍。

她雖然不相信,卻依言將慕容子墨攙扶了起來。

慕容子墨站直後,推了推她,示意她鬆開他。

舒悅凝照做,退到離他有兩步遠的距離站定。

隻見他咬緊牙,微微彎腰後猛地一躍,竟然抓到了蔓藤的一端,蔓藤受力,嗖的往下滑了好大一截。

但下墜速度太快,而慕容子墨腿腳的疼痛顯然將他的力氣都耗光了,失去了平時的敏捷,無法控製蔓藤搖擺的方向。

眼看搖擺的蔓藤要將他摔打出洞外,舒悅凝趕緊衝上去,也不管到底危險不危險,猛地一下抱住了慕容子墨的腰。

因為她的摟抱,被蔓藤往外甩的慕容子墨平安的回到了洞口,猛地壓倒她。

壓得她眼冒星光,尖叫出聲。

驚魂不定的慕容子墨聽到她的叫聲,本能想移開身體,卻

發現,她即便在他身下,也將他抱得緊緊地,就像剛才救他時那般緊。

“悅凝,你放開我,會把你壓壞的!”他喚她的名,語氣終於不再僵硬而疏離。

舒悅凝終於回過神來,趕緊鬆開他。她攙扶著他,狼狽的站起身,看向洞口的蔓藤,皆麵露喜悅。

原來這蔓藤如此長,長到,足夠他們滑下峽穀底部。被慕容子墨方才那麽一拉,隱藏在樹枝樹葉中的蔓藤已經全部滑了下來,垂到峽穀底。

舒悅凝上前,拽著蔓藤試了試,高聲道:“很結實,應該能撐住我們兩!”

說著,不管慕容子墨的反應,她將蔓藤一點一點往上收。

終於抓到了蔓藤的頂端,舒悅凝躍躍欲試,看向慕容子墨道:“我先下去試試有沒有危險,再讓你下去?”

“這樣的話,應該由男人說!”

舒悅凝不理會他,若這是唯一的機會,她願意先做嚐試的那個人,即便粉身碎骨,也絕不會做等待的那個人。等待,總會出現無數的變數,誰知道他下到峽穀底後會不會將蔓藤給拉斷,斷了她的生路呢?

說到底,舒悅凝還是不相信慕容子墨,盡管,她一直在試著建立兩人之間的‘感情’。

“你腿腳不方便,還是我來吧!”舒悅凝的口氣很堅定,顯然不想與慕容子墨再爭論。

她看了看峽穀底,又看了看慕容子墨,道:“一會,我下去後,若是安全,你就下來。將蔓藤一點一點收上來,將頂端捆住你的腰,再下去。這樣,中途你縱使沒有力氣了,也不會出什麽意外。”

慕容子墨沒有與她再爭執,點點頭:“你也小心!”

舒悅凝手腳麻利的用蔓藤的頂端捆住自己的腰,小心翼翼的往下爬,過程比她想象的要艱辛許多,好幾次,她的腳踩空了,猛地下墜,差點被搖擺的蔓藤摔打在岩石壁上,幸虧最後都及時控製住了身體,隻受了一點皮外傷。

終於站到峽穀底,舒悅凝長長鬆口氣,對慕容子墨擺了擺手。

慕容子墨比她更加費力,他的腿腳使不上力氣,不能靠雙腿去踩住山壁,隻能將蔓藤一圈一圈的纏在胳膊上麵,然後憑著腰力和臂力,穩住自己,又將蔓藤一圈一圈的繞開,一點一點的滑到峽穀底。

等他站在峽穀底端時,他的胳膊已經被蔓藤纏得破了皮,殷紅的血浸濕了他的衣袖,看上去十分狼狽。

舒悅凝趁著他往下滑的這段時間,已經打量清楚周圍的情況,東西走向是連綿不絕的峽穀山巒,南北走向是一望無際的河流。想要出去,唯有順著河流走。

此時,她已經決定要拋棄慕容子墨,並且搶奪他的佩劍。

慕容子墨於她而言,說到底不過是有些宿怨的仇人而已,若他腿腳完好,還可以與她團結合作走出去。可他現下就連蹲茅坑都需要她幫忙,帶著他,不過是拖累而已。

想著,她朝他走去,笑笑道:“拿你的佩劍借我一用!”畢竟他是有功夫的人,若是能騙到佩劍,舒悅凝絕不想和他動手。

慕容子墨沒有問她要劍做什麽,直接將劍解下來,遞給了她。

舒悅凝得意笑了起來,拔腿就跑,跑了差不多十丈遠,她方才回頭看慕容子墨,示威的舉起手裏的劍:“來追我呀,你來追我呀!”

慕容子墨站在原地,深邃的眼眸直直看著她。

舒悅凝心裏那叫一個痛快呀,從他將她送到卞府裏的那天起,她就一直想殺了他。後來他給的鴆酒和羞辱,她一一記下,雖然她表麵上無所謂,其實對他的仇恨是與日俱增!

若不是她足夠理智,必須暫時依附他生存,她恐怕早就動手了!

如今,搶走他的佩劍,將他丟在這個地方,無異於殺了他!

想到這裏,她不再理睬慕容子墨,轉身就走。興許是她太過高興,心緒起伏過大,也興許是別的原因,她走了沒有兩步,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