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十一）
烈日當頭，一行人皆是風塵仆仆，柳燃扭頭看向明明不會騎馬卻堅持騎馬的柳青青，短短十天的時間，她雪白的皮膚被烈日曬黑了，豐腴的身體也逐漸消瘦，時常帶笑的臉頰變得無比嚴肅，緊緊咬住牙關的動作十分倔強而可憐……
他不由歎一口氣，明明想要她看清楚事實，現下又覺得不如讓她沉浸在虛幻之中。沉浸在虛幻中，她起碼是快樂的！
柳燃不知道怎麽才能讓她開心，他是個不善言辭隻能盡量付諸行動的人，安慰的話語咽在肚子裏，抬首，看見前方不遠處有個茶棚：“青青累了吧？我們到前麵的茶棚裏歇歇涼。”
柳青青扭頭看他，微微點頭。
她跟著柳燃走了十天，眼看著離蜀中越來越近，她心裏的憤怒和委屈也越來越淡，了解了當朝的局勢，不需要見到高浩成，她已經肯定柳燃所說是事實。
現下蜀中大將軍趙子虛乃是大名鼎鼎的忠臣、四代忠良，對北齊忠心耿耿，是高浩成所倚重的老臣。比起立場不明的晉陽王，趙子虛才是高浩成重奪帝位的有力支柱，高浩成必定會棄晉陽王而就他。
高浩成那日確實利用了她，又欺騙了她，還順帶擺脫了她……
她該恨他，該怨他。
可是，女人如果深愛一個男人，往往不能計較得失和公平，這條路是她自己所選，早已經知道他是怎麽樣的人，甚至從一開始他就讓她離開，她怎麽能夠埋怨他對她的無情呢？
坐在茶棚裏，她偷偷看了柳燃一眼，這些日子，柳燃處處照顧她，言語上也十分小心，生怕觸到了她的傷心事。
柳燃的做法使她愧疚無比，她不說話，是因為怕泄露出了心底的真實想法，如果你知道了她的真實想法，柳燃大概要頭疼不已。
即便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是想去找到高浩成，跟隨他，陪伴他。盡管知道他心裏尚沒有她的存在，她還是不可抑製的想接近他，她已經堅持了那麽久，已經做了那麽多，或許她隻要再堅持多一點，再多做一點，或許下一刻他就會幡然覺醒：她才是最值得他愛的人。
她不能放棄，無論如何不能放棄！
柳燃乘著茶小二給大家端杯子的機會閑聊道：“小二這裏生意可好？”
小二無奈的搖了搖頭，感歎：“這些天的生意實在是難做，天氣太熱了，趕路的人並不多，舍得過來喝口茶的人更是少。就拿今天來說，統共隻有兩三次生意。”
“如此說來，生意是很差。我原以為這條路通向蜀中，從京城趕往蜀中的人那麽多，你們這茶棚該是生意興旺才對。”
茶小二聞言笑著搖頭，耐心解釋：“客官錯了，聽客官口音是京城人士吧？”
“正是。”
“所以客官不知道這裏的情況。京城離這裏路途遙遠，有幾個人會來？不說別的，就說最近幾天，小人也就見過那麽兩次京城來客。”
“哦？兩次？”
“是呀，一次是客官們，還有一次就是一個時辰前。看他穿著不過是個農家漢子，聽口音倒是京城土生土長的人。”
“農家漢子？他可是二十多歲，身材修長，個頭與我差不多，長相十分俊美？”
“咦？客官怎麽會知道？”
柳燃若有所思的看向柳青青，她雖然力持鎮定，可太過僵硬的坐姿已經出賣了她內心的想法。
柳燃笑，對茶小二說道：“那位客官往哪裏走了呢？”
茶小二搖搖頭，答：“前麵有個路口，一條是官道，一條是山路，皆是通往蜀中方向，看那農夫趕路趕得緊，應該是沿山路走了吧。”
“還請小二快些上茶，我們喝完了得趕路。”
小二應了，轉而去提茶壺。
柳青青雙手緊緊握住，太過用力而使指節泛白，那茶小二所說的人一定是高浩成！眼看著就
要見到高浩成，她卻感到一陣陣的害怕。
誠如高浩成忌諱的，柳家早已經投靠了高子明，對她這個柳家人他們會寬恕，可身處權力漩渦中，他們又怎麽會對高浩成寬恕呢？
柳青青腦袋裏湧出無數的念頭，每一個都是與高浩成有關，要怎麽樣才能即見到他，又不讓柳燃的人將他抓走呢？
小二為大家斟好茶，眾人都慢慢喝起來，唯獨柳青青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柳燃眼露無奈的神色，指了指她的茶杯，幽幽道：“青青你在想什麽？還不快些喝茶？”
柳青青回神，對上柳燃那深邃好似能夠看穿一切的目光，她不由生出一絲慌亂，忙端起茶杯胡亂喝了兩口，小聲道：“哥哥，我想去方便一下……”
柳燃莞爾，指了指前麵一叢灌木林：“去吧，有什麽事情喊我，這附近不太平，千萬不要走遠。”
沒有想到柳燃答應得那麽爽快，柳青青臉上露出喜色，忙不迭站起來，急急忙忙朝著灌木叢方向走去。
等走到深處，確定柳燃看不見她，她方才撕下裙子的衣角扔在灌木叢上麵，然後拔出固定頭發用的簪子將左手的手腕刺傷，頓時，鮮紅的血順著手腕流到了地上，還有四周的灌木葉子上麵。
她這一下刺得很重，她疼得悶哼，額頭上麵冒出顆顆晶瑩的汗滴，她卻不管發出聲音，血流淌迅速，灌木葉子上麵的血滴滴答答往土裏滴，看起來十分嚇人。
可光是這樣她還不放心，她躺在地上來回打了幾個滾，臉上和脖子上被尖利的灌木枯枝劃傷她也不覺得疼，再爬起來時，被她壓過的灌木和小草東倒西歪，再加上那隨處可見的血跡和掛在灌木叢上的布條，好似這裏剛剛經曆過一場血腥的大戰。
柳青青總算鬆口氣，按照柳燃對她這個妹妹的疼愛程度，發現她不在了，定然會進到林裏尋她，等發現這血跡定會以為她發生了什麽不測，隻會帶著人在林裏找她，哪裏會想到追捕高浩成？
如此一來，她才有足夠的時間去尋找高浩成，和他一起逃離險境。
做完一切，柳青青再從裙子上麵撕下一條布條，緊緊纏住受傷的手腕，撒開腿向著南麵蜀中方向狂奔起來。
十天前扭傷的腳踝此時尚沒有複原，她這一跑，立時感到一陣陣鈍痛，但想著茶小二的話，她一點也不敢耽誤，高浩成一定在離她們不遠的前方，她得趕緊去通知他。
大概是因為近來都處於顛簸中，柳青青已經習慣了跋山涉水的辛苦，這回跑起來明顯比原來有力氣許多，才不過短短一刻鍾的時間，她已經穿過了灌木林，來到了官道上麵。
少了樹蔭的遮擋，烈日直直照在她的身上，她變得汗水淋漓，方才在樹林裏被樹枝刮傷的傷口被汗水浸泡後，又被烈日照射，疼得她直抽冷氣。
還有手腕上的傷口，她怕留下血跡讓柳燃猜到她的去向，所以她用布條綁得非常緊，此時整個左手都是冰涼的，且手背和手指頭因為血脈阻塞而發腫。
她心急如焚，縱使有疼痛的感覺她也顧不上，想著高浩成一貫的做法，確定他會走官道。因為，按照常人看來，官道最危險，追兵也最多，事實上，高子明是謀朝篡位，不會明目張膽的派人捉拿他，更不敢把通緝令下到各個府衙去。
高浩成必然清楚高子明的心思，且他越是大膽的趕路，朝廷的追兵越是懷疑不到，一路上，柳燃不是都盡量走偏僻的山路嗎？
要不是方才那個茶小二的話，怕是柳燃還會繼續沿著山路進發。
柳青青整整跑了三個多時辰，算起來，這在現代就是六個小時的馬拉鬆，她不由自嘲的想，以後如果有機會回去，以她的速度和耐力，她定然能夠去參加馬拉鬆比賽。
此時，漫天的紅霞，霞光映照在柳青青那幹裂的嘴唇上，散發出妖異的紅。她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唇上陣
陣刺痛傳來，如此劇烈的奔跑已經讓她身體開始脫水。
眼看著她就要支撐不住，忽然眼前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盡管那身農夫布衣十分陌生，她也能夠肯定此人是高浩成。
她歡喜得差點流下眼淚，他果然是沿著官道走的！
她張嘴，想要大聲喚他，可是嗓子幹得冒險，發出來的聲音沙啞而微弱：“夫君……”
明明很小聲，在前麵行走的人忽然停了步子，好像感覺到了什麽，他扭頭看了過來。
當四目相對，他臉上出現了無法掩飾的震驚，而她則發濕如洗的笑了起來。
他猶豫片刻，向著她邁步走來：“你怎麽……”
“夫君，我終於找到你了！對了，我們得趕緊離開，哥哥已經帶兵追來了。”
不等高浩成說話，後麵傳來陣陣馬蹄聲，高浩成看向那滾滾的塵沙，不由苦笑：“我走不了了，你的好哥哥跟著你追來了！”
聞言，柳青青一愣，回頭看去，騎在棗紅馬上的男子不是柳燃是誰？他身後跟著的，是她已經熟悉的隨從。
柳青青臉色一白，難道一開始，柳燃就是故意讓她離開？然後悄悄跟著她，找到高浩成？
這麽說來，反倒是她害了高浩成。
她嘴唇發抖，忙推高浩成：“你快走，我想辦法纏住哥哥。”
高浩成眼色複雜，看向柳青青，正要跑，柳燃身後傳來浩浩蕩蕩的馬蹄聲，這聲音雜亂而響亮，起碼有百來騎。
待看清楚後麵這批人的裝扮，高浩成放棄了逃跑，喃喃道：“看樣子，今天我命休矣。”
柳青青雙眼中有恐懼，哀求的看向騎在馬上的柳燃，誰曾想，柳燃的臉上是滿滿的驚訝。
還不等柳青青開口詢問是怎麽回事，柳燃已經大聲喊道：“青青，快，快上馬，這些不是我的人。”
柳青青愣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柳燃策馬而來，一把摟住柳青青的腰，她隻感覺一陣頭暈目眩，便被他撈上了馬，坐在他的身前。
柳青青想要掙紮，柳燃大力抱住她：“青青別鬧，帶頭的人是嶽思，他是嶽湘荷的哥哥，他們會連你一起殺了的。”
柳青青先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待想清楚嶽家是柳家的政敵之後，她方才明白，嶽家此時人多，大概會趁亂殺了她。她死後，縱使柳家有不滿，到了高子明那裏，他們也不能為她討回公道。
但是，她怎麽能夠為了自己的安全就不管高浩成？
眼看著柳燃策馬準備帶她離開，她用盡全力咬在柳燃抱住她腰的手上麵，希望他能夠鬆開她。
柳燃隻是悶哼一下，便策馬飛奔起來，她的眼淚簌簌流下，鬆開了口，聲音沙啞的說：“哥哥，如果他死了，你的妹妹也就死了！”
柳燃身體一僵，正在猶豫，後麵傳來嗖嗖的箭雨聲。
他大驚，回頭看去，原來是嶽家人張起弓向著他們射箭！
柳燃一下明白過來，嶽家人這是要趁亂連他一起殺了！
最好的選擇就是帶著自己的人離開，趕往最近的府衙，然後將此事稟報給高子明，請高子明還他一個公道。可惜，柳青青的話深深撼動了柳燃僵硬的心，他身為柳家的嫡子，可以對自己狠下心，卻不能對唯一的妹妹狠下心。
情勢太過危急，他能思考的時間不多，他隻能順從自己的內心，對身後的隨從喊道：“給高浩成一匹馬。”
處於箭雨之中的隨從一邊拔劍抵擋著箭雨，一邊艱難的向高浩成靠近。
高浩成本就有靈活的身手，趁著這個機會，忙跳上一匹有人的馬，驅趕馬兒向著柳燃奔去。坐在高浩成身後的隨從，一不小心中了箭，咚的一聲重重倒在地上。
看著高浩成已經脫離了險境，柳青青這才乖乖坐在柳燃的懷裏，開始逃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