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何氏

被趕出梅園,連伺候都不需要她伺候的郝佳音悠閑地走著,絲毫不在意季夫人的挑釁,反倒是邊上的雀兒嘟著嘴,俏臉寫滿了不痛快。這個季夫人真是太過分了,無故挑刺,哪裏是個大家夫人,比那市井潑婦還不如。

郝佳音倒是想得通,反正婆媳自古來就沒幾對合的,何況季夫人這樣性子的,自己怎麽做也不可能合她心意,倒不如水來土掩。她現在,對季澤厚的那三房妾氏好奇得很。事實上,郝佳音也不準備做個惡婦,這三房妾氏如何爭寵她都無所謂,前提是不能將壞主意動到自己身上,否則別怪她不留情麵。

郝老爺霸氣,人家用吐沫星子淹死你,他能用金葉子砸死你。身為郝老爺的掌上明珠,郝佳音沒點土財主的霸氣,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當何氏帶著珍珠玉釵,娉婷窈窕地站到郝佳音麵前時,郝佳音心底忍不住點頭。這樣心思大的妾氏,果然費事。

二房水氏、三房梅氏都戴了昨日雀兒送去的幾樣首飾,釵光輝映,襯得兩人麵色愈發嬌豔。雖底氣不足,但姿容確實好看。郝佳音點點頭,然後將目光落到一身銀白色裙袂的何氏身上。

昨日雀兒準備了三份禮,清一色的金器,兩支發簪、一對鐲子。數上沒差別,隻不過分量與樣式上還是有所不同的。給二房水氏的發簪與鐲子上鑲了翠玉,梅氏的帶了珍珠,而何氏就是純粹的金簪金鐲了。

雀兒這麽送是郝佳音點頭的。從前打聽來看,何氏最受寵,心氣定然高,就看是不是安分的了,若是非要跟佳音這個正房別出個勝負來,那這日子肯定精彩。而郝佳音並不喜歡太精彩的生活,不過心底得先有個譜。所以在看見何氏的第一眼,佳音和雀兒都知道,這人肯定會惹麻煩。

水氏進門最早。季夫人養在身邊,也當半個小姐來對待,氣質溫婉,隻不過郝佳音覺得有些怯懦。要不然以她是季澤厚第一個女人的身份,不至於落了寵。聽雀兒說,季澤厚經常幾個月都不去水氏房裏,可見一斑。

郝佳音沒必要為難一個眉眼清苦的女子,至於梅氏,性子太過爽辣,不懂得男人的心思,被何氏比下去也是自然。郝佳音看著梅氏對自己一番恭維的熱切模樣,笑而不語,縱然對方眼底的鄙棄那樣明顯。

這世上,總有很多人,自以為是,將身邊的人當傻子看。郝佳音放下杯盞,好整以暇地等何氏出招。

何氏作為竹園目前最受寵的女人,說話時腰杆還是挺得很值的。

“少奶奶日安。”規矩做得不錯,就是那腰肢軟得跟柳條一樣,換個男人在邊上,恐怕早就摟上去了。郝佳音受教地點點頭,女人啊,到底還是嬌軟點好。雖然不是所有男人都吃這一套,但多半也是很難拒絕的。

郝佳音一點也不為難何氏,請三位姨娘坐下,然後開始客套地應酬起來。郝佳音該知道的,郝夫人早就查得一清二楚,她現在也看過人了,接下來要怎麽做也非常有譜了。但是對麵三位姨娘不同,各自揣著心思,不錯眼地盯著郝佳音。

水氏是最害怕的一個。她說是季少爺的二姨娘,可賣身契還在,算起來還是下人。少爺是個好人,可水氏知道自己空長了好樣貌,但也不過是個木頭美人,能得一點少爺的憐惜。四姨娘進門後,水氏便徹底失寵了,有時候看著梅姨娘與何氏鬥來鬥去,水氏也覺得無趣。

她這輩子隻能在季家後院裏老死,雖然枯燥,可卻是最好的了。現在少奶奶進了門,若是看她不順眼,將她發作賣了去也是可以的。水氏言行更加拘謹,隻害怕錯了一步就落得個萬劫不複的地步。

郝佳音見水氏實在怯懦,也就不再同她說話,隻專心問梅氏。

“你先進門,伺候起少爺來也是最盡心的,這往後還得梅姨娘多為少爺考慮啊。”郝佳音不知道,她這話一出,立馬就讓何氏那小心眼給堵上了。什麽叫伺候少爺最盡心?明明少爺最寵的是她,關這梅氏什麽事?

何氏抿了抿唇角,聲線依然嬌柔,“少奶奶就是不吩咐,我們也會盡心的。少爺平日裏最是溫柔體貼,咱們自然得用心伺候著。”說著,何氏還不經意地抬手撫了撫發髻上的珍珠,臉頰微微酡紅,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那神態欲語還休,情意無限。

梅氏脾氣本

來就不好,郝佳音端著好姿態同她客套,正叫梅氏有三分得意,覺得自己是個人物時,這何氏嬌滴滴地跳出來顯擺什麽?梅氏的父親是季府的一位大管事,小時候梅氏就見過少爺,那時候她就告訴自己,一定要嫁給少爺。

本來,得償所願後梅氏也就知足了,偏偏等這何氏進門後,硬生生霸著少爺,今天頭疼明天受寒,這一年裏頭她就沒個安生的時候。梅氏知道,她爹不過季府的管事,自己再想也不可能當少奶奶。可何氏偏生占著這矯情的姿態,立誌要從四姨娘坐上少奶奶的位置,就找她不待見了。

你不認命,偏要去爭注定不會是你的東西,這種人通常得罪人。梅氏知道少爺不是個重欲的,他宅心仁厚,何氏這樣錙銖必較的小心眼,根本配不上少爺。當然,不是說因為這樣,梅氏就會站在郝佳音這邊。在梅氏看來,郝佳音這樣的容貌根本不具備競爭力。

郝佳音歎然,“是得用心伺候著呢。”睜大雙眼,偏就錯過何氏故意顯擺的那珍珠發飾。是季澤厚那廝送的?郝佳音想了想,她非但沒收什麽定情信物,反倒是大方地送了本《蜀山行》,如此虧本,自己心知肚明就好,用不著拿出來被人踩到腳底下。

若是平時,梅氏肯定如點燃的炮仗一樣,跳出來同何氏對掐了。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當著少奶奶的麵,除了皺皺眉,竟是無動於衷。梅氏這邊不吭聲也就算了,何氏沒想到郝佳音會像個沒事人一般,竟是瞎眼了,沒瞧見她摸了這麽久的珍珠麽?

何氏從少爺一定親,就恨起好命的郝佳音了。元州城的人,誰不知道郝府?錢多的足夠買下十個元州城,雖是商賈,但卻連那些權貴都要攀結一番,郝佳音投生在這樣的人家,不是命好是什麽?她哪裏都比這郝佳音強,偏就輸在一個身世上。何氏怎麽甘心?

現在見到了傳說中醜無鹽的郝佳音,何氏就更加不甘心了。她的確不怎麽好看,尤其臉上還有拳頭大的一塊胎記,竟真做了季府的少奶奶,這讓何氏很不甘心。憑什麽一個醜女人可以得天獨厚,而她卻處處矮她一截?

“少奶奶放心,珍兒一定會用心伺候好少爺,不讓少奶奶操心。”既然郝佳音不提那珍珠,何氏索性放下手,隻拿話來堵郝佳音。其實何氏一點也不笨,論根基郝佳音才進門,根本不是她的對手,隻要今天郝佳音有一點發難,她就落下風了。何氏現在就想逼郝佳音子論陣腳,她才好借題發揮。

可惜,郝佳音如果能如她願,就不是她郝佳音了。

“照顧好相公,這本是為人妻的本分,我也不敢推脫。四姨娘還是先照顧好自己,我瞧著這臉色似乎不大好。雀兒,去庫裏取支百年人參過來給四姨娘。”郝佳音說這話的時候,季澤厚正好過來,隻覺得新娶的妻子大方得體,果然有當家的風範。

可憐何氏,泫然欲泣地瞅著季澤厚,偏季澤厚完全被郝佳音那一本《蜀山行》給收買了,揮手讓三個妾氏先下去,自己拉過郝佳音的手又往書房裏鑽。郝佳音頭疼,她這正跟他小老婆們打太極呢,這人什麽時候躥出來的,盡攪局啊!

季澤厚這人,憨是憨,但不傻。察覺到郝佳音的抗拒後,他慢慢鬆開了佳音的手,聲音竟然有點孩童做錯事後的怯怯然,“你怎麽了?”

佳音平日裏自由慣了,從沒有人強她做任何事,郝府是這樣,在山上時也一樣。現在到了季家,佳音卻發現自己處處伏低做小卻越發拘束,這會兒還被生生打擾了家鬥的興致,能高興才怪。

“剛才三位姨娘正同我說話,你這樣拉我出來,不妥當。”郝佳音麵無表情地說話,卻讓季澤厚鬆了口氣。

“我當是什麽,她們本來就沒什麽事,你用不著管她們。”季澤厚同元州城裏的男人們一樣,妻是可敬可愛,妾卻隻是打發閑暇的玩物。不管有沒有郝佳音,是不是她郝佳音,季澤厚這一點是絕對不會改變的,不管水氏還是何氏,有些情分,但肯不可能寵妾滅妻。

郝佳音原本還以為季澤厚會為了自己的愛妾而讓自己難堪,卻沒想到他不但憨而且異常傳統,這樣的男人,若是調教得當,做個相敬如賓的相公倒也馬虎過得去。

隻是可憐何氏等人,還在心心念念著季澤厚。季澤厚雖然有三位侍妾,但對男女之

事並不是很熱衷,就算是何氏,每次過去季澤厚也是看看書,坐一坐,有美人紅袖添香罷了。這會兒見到季澤厚了,正想婀娜一下,讓少奶奶也沒個臉麵時,季澤厚竟是看都不看她們,就讓她們回來了。這讓精心打扮的何氏尤其不甘心。

何氏自負美貌,隨了讀書人的心氣高,這樣的人一旦不認命了,總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少麻煩。郝佳音這一點確實沒有料錯。

當日,郝佳音說不通季澤厚,最後還是被他潮濕的眼神給忽悠去了書房,陪著他品論《蜀山行》上寫的人事。郝佳音不怎麽說,隻微微笑著看季澤厚高談闊論。這人,確實少出門,比起師傅和師兄來說,所說的太過天真浪漫,但郝佳音並不覺得討厭。寄情山水之人,心底都有團火,不壞。

至於午膳,郝佳音原本是要留那三位妾氏一同用的,可人已經被季澤厚趕回後院去,自然又是兩人同桌吃飯。季澤厚收不住心底的歡喜,等雀兒和梧桐下午後,季澤厚竟然搬了凳子,挨著郝佳音坐下,絮絮叨叨,依然是那些事。

郝佳音倒是秉持食不言的規矩,先放下碗筷,見季澤厚這般孩童心性,忍不住莞爾一笑,“雀兒應該讓人整理好我的嫁妝了,裏頭有些書,你必定喜歡,不如用好膳,一起去看?”添一句情深意切的夫君,這句話便真是得人心了。可惜郝佳音依然沒有新婦的自覺,總覺得嫁給季澤厚,是件很飄渺的事。

他甚至可以忘記娶妻前自己的不甘願,也可以不記得成親那晚,他那群好友對她的冷嘲熱諷,就這樣企圖與她琴瑟和鳴或是水乳交融。季澤厚可以,而她卻不能。她這顆心,最受不得疼,所以,絕不會輕易交付。

進門第二日,郝佳音就看著季澤厚如個尋寶的孩子,蹲在箱籠前麵翻找。佳音陪嫁裏多是郝夫人和郝老爺準備的,隻除了這幾隻箱子。裏間除了師傅與師母的心意外,佳音索性讓人將自己愛看的那些書都裝進去,一同帶了過來。

那些書,佳音多半已看過,卻沒想到便宜了季澤厚。看他那閃閃發亮的眸子,郝佳音懷疑季夫人克扣他月銀,才讓他連喜歡的書也買不起。好吧,有些書是你拿著錢也不一定買得到的,她也多虧了有郝老爺與師傅的疼愛,站著說話不腰疼。

郝佳音懶得看書,但還是決定留在書房裏陪季澤厚。在孩子沒懷上以前,她是不準備讓的。季澤厚書房裏倒是有不少畫作,除了冰凝姑娘的海棠春睡,郝佳音還找到不少別的畫作。裏頭的女子,或嗔或癡都別有一番風情。那些女子不一定都是最好看的,但落到畫作上,無疑都是美的。

當初,師兄同佳音說過,景自在,不同皆因那賞景的心。這景與人都一樣,郝佳音沒有發現哪一幅上美人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但都美極了,說明季澤厚這人,純是賞美,而非戀慕佳人。還真是個有趣的公子哥,也難怪留戀秦樓楚館,但那名聲卻比別的公子哥好太多,就連娘親派人去查,都沒有推拒了這門親事。

要知道,就算祖輩有約,但郝夫人越是不點頭,這門親事還真成不了。

到了晚間,兩人各自用膳,看了會兒書後,梧桐便伺候季澤厚沐浴更衣。郝佳音也養精蓄銳,打算晚上再戰一回,偏這時候有人來敲門。

翡翠在外頭嬌軟地喚公子,“少爺,何姨娘這會兒吃不下飯,頭疼得厲害!”

郝佳音鬆垮垮地係著睡袍帶子,隻輕輕一撩就能解開,再看邊上換上儒衫後頎長俊朗的季澤厚,郝佳音可不準備讓。雖然夫妻那事不甚歡愉,起碼昨晚比洞房那天要有點滋味了,她正琢磨著今晚能痛快了,會放人才怪!

輕輕柔柔地走到季澤厚身邊,郝佳音勾著季澤厚修長的手指搖了搖,“何姨娘這是偏頭疼吧?正好,我那兒有藥,讓雀兒熬好了送過去,叫何姨娘早些歇息。”

季澤厚目光落到郝佳音半露的雪白胸脯上,目光有幾分熱切,遂點頭,“如此甚好。”郝佳音笑了笑,拉著季澤厚上榻。何氏在院裏,粉白俏臉,正是楚楚可憐的模樣等了許久,隻見翡翠端著一碗藥回來時,臉色變得鐵青,忽的一揮手就砸了藥碗。

梅氏打探得一清二楚,翹著蘭蔻指尖笑得很是得意。新婚第二日,何氏就不安分了,真拿郝千金當那水氏一樣好欺負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