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立威

人活在世上,定然會有一件兩件他不願意再提起的事,有那麽一個兩個不想見到的人。郝佳音也一樣。

師傅蕭如風領她進門,告訴她,女兒家除了陷在宅門後院那起子雞毛蒜皮的事外,一樣可以過得很精彩。郝佳音起初半信半疑,直到跟著師傅師母一起,踏那千山萬水,領略過人世百態後,她對容貌上的那一點卑怯與計較也就真的淡了。

每個人,能夠活下來都是老天的恩賜,即便你在受苦受難,那也是一種收獲。何況,她過得比很多人都要幸福,因為她的身邊,永遠都有疼她愛她的雙親,還能遇上師父師母,還計較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隻是,容貌上的豁達一樣讓她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念頭,比方說對師兄鄭昶之。鄭昶之比郝佳音大三歲,比她早一年上山,師傅教他文治武功,而佳音隻對文有興趣,學武的時候總是去找師母,從不肯學。

師母也說,女兒家練得五大三粗不好看。師傅最是拿師母沒法子,隻好作罷。佳音看著師兄吃苦練武,暗自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不過等師兄學有所成,能夠白衣飄飄立在樹上,甚至飛簷走壁的時候,郝佳音又酸了。

師兄鄭昶之知道她這點小心思,便帶著她,將整片後山飛過來。那時,師兄才剛學會,根本沒那個力氣帶她飛這麽久,所以一半的時候,師兄腳下一個趔趄,然後兩個人就一塊兒跌了下去。

好在後山有著成片的樹。師兄護著她壓折了不少枝椏,然後墊在她身下,叫她毫發無傷。師兄自己卻是壓傷了胳膊,郝佳音那時急壞了,為什麽偏偏就是右手呢?師兄要練劍,要畫畫,用的都是右手,若是有點什麽事,她會自責死的。

哪知道師兄用沒事的左手,摟著煩躁不安的她,將她整個人壓回到自己胸前,“別怕,右手不行了,師兄還有左手。”就因為這一句話,郝佳音才冷靜下來,師兄是無所不能的。後來,後來的後來,她對師兄動心,那是多麽輕而易舉的一件事,隻可惜,他們沒有在一起。

郝佳音收回思緒,看著對《蜀山行》完全著迷的季澤厚,放下書,輕手輕腳地走出書房。這時候她什麽也看不進去,不如……回去補眠。正好中午沒睡過,晚上又要妖精打架,這會兒抓緊時間補補。

季澤厚根本是看得太著迷而忘了時辰,等郝佳音一覺睡醒,吩咐雀兒準備好晚膳,左等右等還不見季澤厚過來時,郝佳音隻能派雀兒去叫他。

結果人是來了,隻不過手上還抓著那本《蜀山行》,神情眷戀不舍。

“娘子,這本書實在太好看了,你可不可以再借我兩天,我可以手抄一份。”季澤厚那雙桃花眼,直勾勾地盯著郝佳音,仿佛她不答應就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

又是一聲娘子,他倒是適應極快。郝佳音無所謂地點頭,“你既然喜歡,那書便送你了。”那本書,曾經是她最珍惜的一本,隻可惜物是人非,留在身邊她也不會再看,還不如送給這呆子,省得他一直用這樣濕淋淋的眼神盯著自己,也算是回報了他今天給自己體麵。

換做別的人,多半要客氣一下,什麽君子不奪人所好之類,季澤厚卻不是這樣的。他小心翼翼地將書放好,然後對郝佳音格外感謝,根本不來那套虛偽的話。當初知道這本書後,季澤厚還專門跑去買了,隻可惜去得還是不夠早。為此,他扼腕了許久。

沒想到,現在還有機會拿到這本書,季澤厚根本連客套都做不到,隻恨不得晚上都能抱著書一塊兒睡。

雀兒和梧桐在邊上伺候著,晚膳依然是郝家帶來的廚子準備的,季澤厚用了不少。等漱過口,季澤厚拿著書表示還要去書房坐一坐。郝佳音自然應允,她一會兒還要喝湯藥,正好避開季澤厚。

這湯藥,是下山時,佳音央師母替自己開的方子。

其實在知道自己要嫁給季澤厚時,佳音就有了這樣的打算,若能得一個貼心順眼的相公,就這麽過一輩子也沒什麽不可以,最壞的打算就是帶一個孩子走。以郝家的財勢,養大一個孩子根本不成問題。

當雀兒小心翼翼地端上湯藥時,佳音皺了皺眉,她其實最怕苦了,偏偏這湯藥裏加了苦艾草,那氣味佳音聞了就難受。雀兒端著一碟烏梅在邊上,等小姐喝完後立馬遞上烏梅,她這才好受點。

這醃漬烏梅是錢嬤嬤的拿手零嘴,每年錢嬤嬤都會做好了讓她帶上山去解饞。看到烏梅,郝佳音便想起上次錢嬤嬤托自己的事,再看一眼乖巧討喜的雀兒,郝佳音撐著下巴盯著雀兒目不轉睛地看。雀兒收拾好了之後,發現小姐一直盯著自己,連忙湊過來,彎著眉眼,“小姐可是又想吃什麽了,雀兒去給你端來。還是說小姐又困了,想睡覺了?”

好吧,在雀兒眼底,她家小姐除了吃就是睡,恐怕就沒別的追求了。

“雀兒,你說,大錢和小錢,哪個更好?”大錢是錢嬤嬤的大兒子,大名叫錢勇,小錢是小兒子,叫錢浩,

平時郝家人都是直接喊大錢、小錢的。這兩個人,也算是郝佳音從小的玩伴。

郝家跟佳音一般年紀的,就這對兄弟。錢嬤嬤又是郝夫人的心腹,大錢沉默細心,小錢機靈風趣,陪著佳音倒也不算太寂寞。後來佳音被蕭如風帶上山,佳音也不曾同這兩兄弟生疏,何況現在他們陪自己到了季家,佳音更希望他們能夠好好的。就看雀兒自己喜歡哪一個了,其實不管是大錢還是小錢,雀兒都能過得很幸福。

雀兒哪裏不懂錢嬤嬤看自己的眼神,現在見小姐也開口了,雀兒乖巧地拉著佳音的胳膊,賴在她身側,“選了哪一個,另一個都不好過的。”

其實雀兒心底早就有答案了,拖著不表示,就是擔心自己的選擇會讓兩兄弟產生隔閡。郝佳音認真看了看自己的陪嫁丫鬟,倒是第一次發現,雀兒原來這樣體貼,“有機會嫁給自己所愛的人,那是種幸福,所以雀兒不用擔心其他的。”

雀兒第一見小姐用那樣溫柔的眼神看自己,心底暖暖的,肉呼呼的臉頰貼著小姐的手背,蹭了蹭。郝佳音笑了笑,由著雀兒跟自己撒嬌,心思卻有點飄忽。能夠嫁給自己所愛的人,確實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隻可惜她沒有那個機會了。

如果不是郝佳音讓人去催季澤厚,這人恐怕整晚都要泡在書房裏不出來了。郝佳音隻是不願浪費了那碗湯藥,她忍著那麽苦的味道喝了藥,可不能浪費了機會。

季澤厚回到新房,裏間已經準備好了熱水,郝佳音懶得動手,由著梧桐伺候去伺候他。等套著月牙白儒衫的季澤厚洗得白淨水嫩地進房後,梧桐與雀兒都非常有眼色地帶上房門,離得遠遠的。

雀兒撐著小腦袋,總算有空靜下心來想大錢和小錢的事。夫人交代過她,說小姐性子懶,卻是個心善的。剛認識小姐的時候,或許真會覺得小姐清高孤冷,可相處下來,雀兒卻覺得小姐這樣的性子,其實挺好的,永遠都是波瀾不驚的,然後自得其樂地過自己的生活。

新姑爺人不差,起碼不像那些人一樣,見著小姐不美就使勁嘲諷。雀兒在邊上看著,少爺除了掀蓋頭前不怎麽痛快,起碼到目前為止,並沒有露出什麽厭惡的樣子。就衝著這點,雀兒希望姑爺能發現小姐的好,兩個人從此白頭到老。

梧桐在邊上,折了根樹枝捏在手上玩。發現雀兒不像早上一般,甜滋滋地喊自己梧桐哥哥,讓梧桐有點落寞。於是自發地湊過去,“雀兒妹妹這是在想什麽心事呢?”

雀兒瞥了一眼梧桐,送上一個甜甜的笑,並不打算告訴他大錢與小錢兄弟的事。梧桐倒是對少爺新娶的少奶奶覺得好奇,有點八卦地湊到雀兒身邊,“我聽人說你家小姐長得很嚇人,沒想到……”

梧桐發現雀兒板起臉來,立馬掐住話尾,討好地笑了笑,差點忘了雀兒是少奶奶的陪嫁丫鬟了。

“我家小姐性子最好,那些人詆毀我家小姐,是那些人心眼惡毒!”雀兒堅定立場,梧桐立馬點頭,作為下人,最重要的就是懂得看主子臉色。一天下來,少奶奶一直和顏悅色的,讓梧桐覺得她的脾氣確實不錯。甚至於自己早上盯著她臉上的胎記發呆都沒有責怪,也難怪雀兒這樣維護了。

不過就算脾氣好也沒用,等明個兒和三位姨娘站一塊兒,眼沒瞎的都知道偏向哪邊了。當然,這話梧桐可不敢再當著雀兒的麵說。雀兒知道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回來,也懶得再理梧桐,便起身回房休息去了。

梧桐撓了撓後腦勺,知道自己說錯話,也不好叫住雀兒,隻好也走開。

至於房間裏的一對新人,最糾結的還是季澤厚。

洞房花燭夜,美酒禍人,加上燈火搖曳,讓昨晚的夜生活活色生香,今個兒可不行。請了他過來安寢,這裏頭自然有那和諧的意思。季澤厚雖然不是雛兒了,可對著郝佳音,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季澤厚心底卻很是糾結,不知道怎麽開端與發展。

郝佳音換了身貼身的玫瑰色睡袍,斜襟露出一抹軟玉溫香,勾勾纏纏就像她腰間那細帶,稍稍一扯就能讓整件睡袍一同落下。她可是連肚兜都沒穿,這意思表得如此之明顯了,這傻子愣在那兒,是後悔了?

且不管對方是不是真的後悔了,郝佳音可是想要個孩子,於是挑高眉眼,聲音柔柔地,又帶了三分嬌斥味道,“呆子,昨晚上可是不夠,還愣著做什麽?”

男人,你給跟繩子,他都能往上爬,何況郝佳音這算是給搭了梯子,季澤厚若再不上道,那就真是太失敗了。扭扭捏捏地坐到床榻邊,季澤厚解下紗帳,帳內朦朦朧朧,氣氛倒也不賴。

“那我今晚上……努力點,你臉上那胎記,是不是就能去掉了?”

郝佳音被解開了睡袍,這氣息也有兩份不穩,嬌紅了雙頰,同那臉頰上的胎記相互輝映,眼底卻並沒有多少歡喜的樣子,隻說了一句,大約是吧。兩個人的唇舌便交纏到一處,又是同昨晚一樣癡纏的聲音,一室春光正

濃。

季澤厚歎息,娘子的身段纖柔雅致,簡直叫人愛不釋手,如果能去掉那胎記,雖是樣貌普通,但其中滋味卻不足為外人倒也。身心舒爽的季澤厚摟著嬌柔的胴體,隻希望明日起來,娘子臉上那胎記能不見了最好。

氣息微定的郝佳音偏過頭,看了一眼季澤厚,這種事,她依然不覺得有多少快活。隻是,你就這麽擔心我臉上這胎記去不掉,礙著你的眼?扶著自己的腰,郝佳音淡淡地勾了勾唇,看來,這門親事,下場不會太好。

一夜胡攪蠻纏,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的時候,郝佳音難得地早醒了。

早醒不表示郝佳音就願意早起。從前在山上的時候,除了師傅試圖讓她練武那陣子,她逼不得已跟著師兄早起外,其餘時候她多半能睡到自然醒。這也多虧了師母寵她,常對師傅說,女兒家嬌嬌懶懶福氣最好。

偏過頭去看摟著自己睡得正香的季澤厚,郝佳音輕歎。床榻上,她無從拿他與別人比較,但也知道,他是溫柔的。隻是這份溫柔,他對每個女人都是一樣的,而郝佳音從來不稀罕寶物,她求的是一份獨一無二。身邊的這個男人,容貌好看,性子敦厚,生來就是個好福氣的,可惜不適合自己。

郝佳音伸手,輕輕碰了碰季澤厚睡著時嘟起的唇角,想起昨晚上兩人間的胡鬧。郝佳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不過當他想要吻上自己臉頰上那處胎記時,自己躲開了。因為她想起了,季澤厚的不嫌棄隻是因為他想要“幫”自己去掉這胎記罷了。

這胎記,從前她也失落過,但現在,她絲毫不在意。而季澤厚也不過是個俗人,貪戀美色,而她窮其一生也不可能成為美人。想到今天就要見到季澤厚那三位嬌媚的妾氏,郝佳音輕輕推了推季澤厚的肩,“好起了,一會兒還要去給婆婆請安。”

從竹園到梅園,郝佳音走過一次便記住了,隻是還是喜歡郝府鋪著卵石的小徑。想著明日就能回門了,郝佳音心情變得格外好。

隻是季澤厚,不停地偏過頭去看打扮清雅簡單的郝佳音,憂鬱著,是不是自己真的“不行”,要不然為什麽娘子臉上那胎記還沒消去呢?而郝佳音為了孩子,是絕對不會自己拆穿這個謊言的,季澤厚既然相信,那就一直相信下來,沒什麽大不了的。

到梅園時,季夫人已經打扮好了,拉著一張臉,鬱鬱地瞪著郝佳音。方嬤嬤在邊上小心伺候著,見到少爺與少奶奶過來,連忙端了茶到季夫人手上。季夫人擋開杯盞,衝郝佳音冷哼,“怎麽,郝府小姐可是金貴得很,這都什麽時辰了,才記得還有我這婆婆?”

季澤厚奇怪,這時辰不早不晚,往常他也是差不多這時候過來給娘請安的,現在為什麽好端端地要對娘子生氣?呆萌的季澤厚才說了一句,“娘,現在不晚啊……”季夫人就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她這是在立威呢,兒子上來搗什麽亂?不過郝佳音同雀兒卻是明白了,這季夫人存心找茬呢。

季夫人就等著郝佳音來點脾氣,她才好一點點發難,然後奪過郝府的嫁妝。偏偏郝佳音脾氣好得不可思議,眉眼軟軟的,立馬站到前頭認錯,“婆婆,媳婦知錯了,明日定然會改。”看誰熬得過誰。

一拳打空,季夫人除了多翻幾個白眼,當著兒子的麵也不願露出窮凶極惡的樣子,隻能哼哼著,“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算了,到時候可別大手大腳,管不住家可不成。”聽著像是季夫人打算將掌家之權交給郝佳音,其實暗示她交出嫁妝罷了。

郝佳音懵懂,做出一番感恩戴德的模樣,“謝婆婆教誨,隻是管家之事,媳婦還小,煩請婆婆多操勞,等媳婦多學一些,再接手也不遲。”季夫人胸口悶得不行,索性趕郝佳音回去,自己留下兒子一同吃飯。

方嬤嬤看著少奶奶領著人從容而退,眼角有一抹欣慰,看來郝府養大的女兒確實不錯。

季夫人等郝佳音出去後,當著兒子的麵就落了碗筷,拉著兒子的手,眼角泛紅,“娘真是委屈我兒了,竟給你娶了個這樣的媳婦!”

季澤厚比郝佳音更加懵懂,當然,他這是天然呆,“娘子昨個兒還送了《蜀山行》給兒子,兒子不委屈。”額,如果叫外頭那群鶯鶯燕燕知道,季公子隻需要一本《蜀山行》就能收服,恐怕個個都要捶胸頓足地哭了。

季夫人好一些,也算是知道一點兒子憨厚的脾氣,從來隻有他被人欺負,他絕不會欺負人。

“瞧瞧這媳婦,都說要孝順婆婆,我讓她走她還真就走了,有這樣做媳婦的麽?”季夫人絕不允許兒子同情這醜媳婦,除了那些假裝,這個郝佳音沒半點可取之處。季澤厚不解,娘說讓她走,娘子聽話了,怎麽就錯了呢?

季夫人一時半會兒也說不通兒子,又怕餓著兒子,隻能先吃飯。季澤厚吃了飯,想著《蜀山行》,也就不多留,回竹園繼續用功。留下季夫人暗自生氣,等明日三朝回門後,她還就不信拿不下一個醜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