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郭嘯

顧明一直是個好父親,這一點毋庸置疑。

上輩子的良辰對自己的父親並沒有太多的接觸,畢竟他先是顧家的掌家人,然後才是他們一堆兒女的父親。這一個認知淩駕於所有之上,而良辰身為他的十幾個兒女裏的一個,能夠享受到的父愛根本是少之又少,她甚至覺得,若不是後來得了祖母喜歡,他大約連自己叫什麽都不一定記得。

但是顧明不是這樣的。

良辰永遠都不會忘記爸爸顧明牽著自己的手,將自己像個寶貝一般攬在懷裏,知道她是位小淑女,偏偏要讓她騎在自己脖頸上,鬧得麵紅耳赤的模樣。他的廚藝並不好,但卻一定會在自己和媽媽郭佩文生日那天,起得早早的,下一碗雞蛋麵替她們端到麵前。他頭一次讓良辰知道,什麽才叫做真正的父親。

可是這樣好的一個人,就這樣走了,被良辰一開始視為妖怪般的車子帶走了。良辰哭了,上輩子從未痛快哭過,這一次是真真的哭了。

上輩子死得太快,她甚至來不及哀歎自己的死亡,操心著顧家,操心著那個冷血的帝王,何況不管是顧家還是皇宮,都不是個能教她怎麽哭泣的地方。這輩子終於學會哭泣了。良辰勾著唇角,冷笑,擦幹麵頰上的眼淚,最後看了一眼正廳裏爸爸顧明依然英俊的照片,然後就牽著果果守在徹底崩潰的媽媽郭佩文身邊。果果人小鬼大,雖然不明白什麽是生離死別,但格外乖巧,安靜地拉著姐姐的手,然後輕輕替媽媽擦掉眼淚。良辰看得出來,麵前的這個麵容死寂,連哭都哭不出來的女人是真的痛徹心扉了。

最恨的,其實不是背信棄義,因為那樣兩個人倒還能繼續糾纏。最恨的其實是生死永隔,明明相愛卻不能夠再愛,這樣的事實足夠叫郭佩文崩潰。

“當初你說執手到老,我才信了你。現在有兒有女,你還是走了,顧明,你這個挨千刀的,你讓我怎麽辦?你讓我一個人,以後怎麽辦?”

良辰牽著果果一直守著,自然聽見了郭佩文含著哭泣的壓抑怒嚎,可良辰知道自己此刻什麽都做不了。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都不是她能夠阻擋的。賭咒老天不長眼,又有什麽用?

郭佩文斜躺著,好像是睡著了,但嘴角卻一直死抿著。良辰不敢說什麽,也不好說什麽,現在的她隻是個九歲的孩子,除了替爸爸顧明守著這個家,她什麽都不能做。

良辰現在也差不多融入到這個社會,隻是身子還是個小孩,也不知道怎麽處理,才能不讓人起疑。爸爸醫藥費包括喪事都由爸爸的同事們幫忙搞定,但該做的事還有很多,這些都不難,關鍵是安慰好媽媽。良辰望著單純安靜的果果,若是從前,果果一定鬧起來了吧?為了果果,媽媽也不能倒下。

摟著安靜的果果,良辰心疼極了。哪曉得果果將小手搭在姐姐良辰肩上,腦袋擱在良辰頸上,蹭了蹭,聲音悶悶的,“姐,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們了?”良辰眼眶一熱,然後摸了摸果果的腦袋,“爸爸永遠不會不要果果的,隻是他不能再陪著我們了,果果要像個男子漢一樣,保護媽媽和姐姐,好嗎?”

果果,也就是顧朗,懵懂地看著姐姐良辰,然後下定決心地點了點頭,拽緊了自己的拳頭,“姐姐,以後我保護你跟媽媽!”

良辰望著懂事的弟弟,心底卻實在不希望他這麽小的年紀,就要承受這樣的悲歡離合,然後被迫長大。

良辰歎了口氣,還沒想到下一步究竟如何打算,總算見到了媽媽娘家的親人了

正如良辰所猜測的那樣,媽媽郭佩文的確出生極好,隻看著外公的樣子,良辰就能肯定這一點。這個矍鑠的老人衝良辰跟顧朗招了招手,顧朗不敢動,躲到了良辰身後,但想起答應過要保護姐姐的事,立馬挺起小胸脯,護著姐姐,似乎不怎麽想靠過去。

良辰倒沒有這麽多的顧慮,畢竟是媽媽的父親,再如何他們之間還連著骨血的關係。輕輕拍了拍緊張的果果,良辰帶著弟弟走到老人麵前,目光不躲不閃。老人眯著眼,厭惡地看著他們兩個,但到底還是忍住了,讓底下人帶他們倆坐到一邊,老人拄著拐杖,起身往媽媽郭佩文屋裏走去。

“我早就說過,他不適合你,你是我郭嘯的女兒!”老人的話中氣十足,但良辰還是敏感地聽出了老人話語裏的一絲憐惜,然後媽媽郭佩文就披頭散發地從臥室裏衝了出來。這是良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媽媽衣裳不整的樣子。

郭佩文抱著胳膊,臉色蒼白,身子似乎消瘦許多,摟著良辰和果果,抬頭瞪著老人,眼神中卻透著薄涼的恨意,“你就這樣恨不得自己的女兒得到幸福,是不是?我就非得從了你們的心意,嫁給一個我不愛的男人,才行?!!”

良辰抓著媽媽的手,無聲地提供支持,連果果也像個男子漢一般護在媽媽身前,對著老頭子齜牙咧嘴。

但最後的最後,郭佩文還是被帶回了顧家,當然,良辰與顧朗,一個都沒有落下。其實老人舍不得的,隻不過是他們從母親那裏繼承下來的一點骨血罷了。

至於顧明,對老人來說,隻不過是死人罷了,甚至有些恨意並沒有隨著他的意外身亡而離開。當年,若沒有顧明的出現,女兒郭佩文一定不用吃這麽多苦,鬧得他和女兒十年不曾見過麵。

郭家正如當初良辰揣測的那樣,的確家大業大。郭嘯帶著郭佩文三人回了郭家老宅,良辰看著庭院深深,就確定了答案。隻是良辰始終想不明白一點,為什麽又要回到一個有權勢的家族去?上輩子自己為了顧家而活,進宮也好,還是遇刺身亡也罷,她從不怨恨任何一個人。

老天見她活得辛苦,好不容易賞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她對這異世有著太多的好奇與渴慕,卻實在不想再被一座宅院給束縛住,尤其那個老爺子古裏古怪的,整天裏板著臉,對誰都沒個好臉色。

相比較像極了母親的顧朗來說,良辰在郭宅受到的關注顯然小了許多。

好在老爺子並沒有限製良辰不許亂跑,等良辰將這座媽媽生活過的宅院摸個門清後,她恢複了從前的嫻靜自然,隻是花更多時間去陪媽媽。這郭宅放在這個時候,絕對是富貴逼人的,但在做過皇後的良辰看來,不過是小戶人家罷了。其實說起來,良辰也沒有真正見識過多少人家,最熟悉的就是顧家和皇宮,還有就是從藏書閣出來後,偶爾的幾次和母親一起的出門拜訪。

但就這麽幾處地方,也比眼前的郭宅要精致古韻許多。郭宅在良辰看來,隻不過庭院一角罷了,甚至比不得爹爹幾房小妾住的院落古樸雅致。當然,凡事要用發展的眼光來看。良辰也不隻是那個做過皇後的古人了,她現在九歲,對著世界的規則也有了不少認知,媽媽的娘家在本城,應該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了。

從爸爸離開後,良辰就知道媽媽的心事,她並不想說話,所以每次陪她的時候,良辰也從不多說什麽。倒是老爺子常常一個人坐在客廳裏,見到良辰從媽媽房間出來,會看過來一眼。良辰知道,其實老爺子心底是真心

疼媽媽的。隻是這輩子被溺愛慣了的良辰脾氣也不算太好,誰讓老爺子瞧自己不順眼的?她也端著架子,不理他。不得不說,這脾氣卻是不怎麽好,可也算是進步了,良辰總算徹底融入這個世界了。

她會笑、會哭、會撒嬌、會埋怨,還會小心眼,這樣鮮活的良辰,連她自己都始料未及,而造就這樣一個鮮活生命的那個男人已經走了。

良辰每次想起爸爸顧明,心底都忍不住一陣難過。她也不記得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父親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隻可惜,最愛我的人已經娶了母親。”

看到這句話之後,良辰就舉著書,追著顧明問,是不是真的。這對舉止嫻雅從容,一顰一笑都是閨閣典範的良辰來說,已經算是尺度最大的一句話了。顧明看著那句話,愣了一下後將良辰整個人高高舉起,然後用力地親吻了一下良辰的臉頰,笑嗬嗬地點頭,“爸爸最愛良辰了,來,告訴爸爸,良辰是不是最愛爸爸?”

良辰被高高的舉起,心底難免有些驚慌,但看著爸爸顧明那雙漆黑的眼,心底軟成一片,這個男人做自己爸爸真好。

那時候自己是怎麽做來的?

對了,她很不淑女地撅嘴,然後環著爸爸顧明的脖頸,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親了他一個。天哪,想起那個主動的親吻,良辰隻覺得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她這樣做,算不算不守婦道?

不管良辰承認不承認,顧家和皇宮到底還是將許多東西鐫刻進良辰的骨血裏,此生難忘。

良辰的陪伴,總算在一星期後換來了媽媽郭佩文長長的一聲歎息。那個陽光正好的下午,良辰膝上攤著一本《簡?愛》,人卻是懶懶地偎依在媽媽膝上,眯著眼,像是貓咪般享受著媽媽的愛撫。這本《簡?愛》是良辰從媽媽的書桌裏找到的,上頭還有當初媽媽劃出的一道道橫線。

愛看《簡?愛》的媽媽,是不會被任何事打倒的。良辰就是這樣篤定的,即便爸爸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但良辰相信,悲傷過後的媽媽會比簡?愛更堅強。

不得不說,這個世界對文化真是太寬容了。想當初,她哪裏看過這樣的書冊?就算有人寫,也肯定會被當權者扼殺掉。良辰有種離經叛道的幸福感,隻想著什麽時候走出去,去看看電視和書上那些和自己長得不一樣的人。

當然,眼前最重要的還是媽媽郭佩文。

郭佩文摸了摸良辰的頭,“難怪你爸最疼的就是你了。良辰啊,你喜歡這裏嗎?媽媽帶你和果果離開這裏,好不好?”郭佩文從母親死的那一天起就厭惡這座宅邸,盡管郭嘯疼她如珠如寶,但也挽不回母親的性命。所以,她拚死也要離開這座宅邸,這次,若不是顧明死了,她也不會再踏進這裏半步。

現在老爺子或許還不會有動作,但她相信,這個人連自己都能舍棄,何況良辰和果果還隻是他的孫子孫女?顧明最疼愛這兩個孩子,無論如何她都要護著這雙兒女。顧明,你曾說過,若你離開,必要我更加幸福的活。

那麽,我答應你,為了你,為了良辰,為了果果,幸福地活下去。

良辰認真地看著母親,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如果離開郭宅能夠讓眼前的這個女人多一些盼頭與活力的話,她願意離開。何況她本來就沒有很喜歡這座冷漠的宅邸。

似乎一瞬間恢複過來的媽媽郭佩文開始認真打扮起來,良辰從不知道自己認識的那個郭佩文會有這樣嫵媚的一麵,兩個月之後,郭佩文帶著她與果果住進了秦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