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城下會盟
廖廣遠走到陣前,衝所有義軍統領抱拳行禮,然後領著所有士兵們退回軍隊中。
未幾,一乘輕騎從對麵的軍隊裏奔出:“我家主人請康河王至台下一敘。”
康河王看了孫睿鳴一眼,帶著他,還有代世容,廖廣遠一起出列,在二十名士兵的拱衛下,緩緩行至高台下。
早有人抬過來桌案。並一甕甕美酒,義軍統領軍列席而坐,孫睿鳴定睛看時,見有十五六人之多,年紀從大到小不等,小的三十來歲,年長者已經須發斑白。
眾生先自報了籍貫,談笑風生,豪情恣肆。
旁邊士兵將一塊塊肉架在火上烤,油脂滴進火裏,滋滋地響。
待烤熟了,方用小銀刀分割成一塊塊,放在大銅盤裏,呈至每張桌案上,義軍統領們或踞案而食,或取佩劍割肉啖之,士兵們又送上美滿,統領們絲毫不拘小節,端起碗仰頭便灌,豪邁之至。
“如此醇酒好肉,卻無歌舞,豈不掃興,來人啊,舞劍擊缶為樂!”
當下,便有兩人持劍而入,在空地中央互相比劃起來,邊上又有人慷慨擊缶,眾將士唱吟之:“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睿鳴。”康河王的心思,自然不在這酒肉上,壓低嗓音對孫睿鳴道,“你看這些人如何?”
“稟王爺,單此一麵,實難斷定。”
康河王深吸一口氣,方才用小刀叉起塊肉,放進口中細細地咀嚼著。
歌舞罷,其中一名義軍首領站起身,走到空地中央,他將手一招,立即有士兵送上一張極大的弓箭,那人一手拿弓,另一手搭箭,但聽得“嗖”的一聲,箭矢直奔城樓上而去,將一麵杏黃色的龍旗射落,城樓上頓時響起一陣喧嘩。
那統領轉過頭來,眉宇之間隱有得色:“在座諸位,可願與我一試高低?”
座中一時靜默。
他們所處之地,與那城樓相去二十裏之遙,此人竟能一箭命中,顯見得臂力之強,遠勝常人數十倍,誰敢輕易應戰?
“怎麽?不敢嗎?”那人見所有賓客端坐不動,臉上不由有了幾許張狂之色。
“睿鳴?”
康河王轉頭去看孫睿鳴,卻見他一動不動,仿佛根本沒有把眼前這點子事放在眼裏。
康河王隻好也不作聲,未料那人卻大步流星走到康河王桌案前,抬手一抱拳:“都說殿下營中悍將如雲,不如今日,也讓小的開開眼界如何?”
對方這一出,顯然大大出乎康河王的意料。
廖廣遠仔細目測了一下城樓的距離,正準備站出來迎戰,卻被孫睿鳴拽住,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囑咐了兩句。廖廣遠點點頭,走出陣外,衝那統領一抱拳:“小可不才,願借此興一試身手。”
“好。”對方將弓箭拋給他,便走開一旁。
廖廣遠蹲了個馬背,將巨弓握住,緩緩地,緩緩地拉開,但聽得“嗡”的一聲,箭矢破空,卻在離城樓尚有一尺的地方,墜了下去。
“可惜!”在座諸將領忍不住拍案而歎。
廖廣遠回身,將弓箭還給對方,未料對方卻拿眼看定了他,久久不語。
“獻醜。”
廖廣遠的神態始終那樣平和,安然回到隊伍中。
那人也退了回去,剛坐定,
旁邊一人便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道:“如何?”
“與我在伯仲之間。”
“哦?”對方微覺驚訝,“可,可他的箭……”
那義軍統領沒有言語,隻是端起酒盞來,淺淺喝了一口。
接著,有人出來演練劍法,有人擂鼓縱興,但在孫睿鳴看來,不過都是些庸碌無為輩,他甚至忍不住暗揣,難不成是世無英雄,竟使豎子成名?或者各支軍隊都有意隱藏了自己真正的實力?
夜,一點點深了,會盟結束,各支軍隊紛紛撤離,空曠的城下,隻餘一大堆空空的酒壇,還有滿地殘骸。
“睿鳴,今日之盟,在你看來,卻是如何?”
“未知深淺。”
“怎麽說?”
“十六支義軍,號稱泱泱百萬,然最後能勝出的,也就兩三支而已。”
“哦?”康河王目露沉吟,“在你看來,誰是將來我們最大的敵人?”
“殿下想聽實話嗎?”
“當然。”
“依卑職看來,殿下已經沒有敵手了。”
“什麽?”康河王大大地吃了一驚,“睿鳴為何如此說?”
“我觀今日在座的義軍統領,多為有名無實,有勇無謀,有形無道,皆難成大器,如果他們聯合起來,單對付我們,輸贏尚自難料,倘若他們各自為陣,我軍可逐一殲滅之。”
孫睿鳴話音未落,帳外傳來哨兵的聲音:“報——營外有人求見。”
“這個時候——”孫睿鳴目光一閃,“可真是有趣。”
“睿鳴,依你看,我是見,還是不見?”
“且見見,聽他們說些什麽。”
“好,引來人至大帳相見。”
卻說康河王旋即令人點燃大帳裏所有的燭火,自己穿上件王袍,往那桌案後一坐,稍頃,哨兵領著三人步進,康河王定睛看時,見正是今日城下會盟中的三位,當下仍然是端坐不動,看著他們三個走到案前。
“都說康河王勇智非凡,不是尋常人可比,今日一見,果真如此,讓我等欽服。”
“三位也是豪傑人物。”康河王還是那樣從容。
“我三位,”三人對視一眼,才由其中一人道,“自知非康河王之敵,故請托於王爺名下,但表麵上,仍然各率各軍,隻希望將來,康河王大業得成,可分封一二邑戶,養活手下人口便是。”
原來是結盟?
康河王心中飛速閃過一個念頭,卻並沒有立即答應,而是淡淡地道:“諸位有些心意,在下深覺榮幸,諸位難得到此,不若,先坐下來喝杯酒,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
當下,四人分賓主而坐,有士兵送上美酒佳肴,四人一麵吃喝,一麵談論些天下大事,都覺甚為投契。
眼瞅著快到子時,其中一人站起,朝康河王躬身示意:“殿下,未免消息走露,我等這就離去。”
“世容,替我禮送三位。”
卻說代世容親自送那三個義軍首領離去,而康河王則站起身,輕輕踱到孫睿鳴麵前,低沉著嗓音道:“睿鳴,依你看,今日之事——”
“未知真假,王爺不宜采信。”孫睿鳴異常簡短地道。
“難道,你覺得他們有所挾藏?”
“難
講得很,未到最後關鍵時刻,什麽人存什麽樣的心思,往往都是無從判斷的,倘若輕信於人,不過是自取其敗,若想最終成就霸業,殿下唯一能相信的,隻是自己的判斷。”
“好。”康河王點頭。
“自來圖謀天下者,非最後成就大業,否則都不應輕易展露於人,盲目暴露,隻會給自己招來滅頂之災,還不如深深隱藏真正的作戰意圖,讓旁觀者摸不清虛實,不敢貿然下手,方為上上之策。”
“對我們而言,現在唯一的目的,就是奪下皇都,至於其他的事,都是細枝末節,根本不值得分心。”
“好,本王明白了。”
出了主帳,恰好看見代世容送客回來,孫睿鳴便將他叫到一旁。
“依你看,那三人存的是什麽心思?”
“居心叵測。”代世容非常直接地答,“睿鳴,你並非初入江湖之人,但知這世上之人,多半都是各有各的盤算,縱妻子兒女輩,也沒有全為對方著想之理,故此,聯盟聯盟,隻有在彼此的利益和目的都相同時,才能聯盟,倘若彼此道不同誌不合,其聯盟自潰。”
“有道理。”孫睿鳴點頭,“我也是如此想。”
“以你的大材,不難窺破整個局麵,如今,十六支義軍之中,唯我軍一支獨大,自然樹大招風。”
“不過這樹大招風,倒也有樹大招風的好處,一來是讓外人不敢輕易小覷之,二來,很容易引人來投。”
“對於這些來投我們的人,需得仔細考量,凡存異心異誌者,皆不事取。”
“自然。”孫睿鳴十分淡定。
“睿鳴。”
“嗯?”
“你覺得,咱們眼下的危機在哪裏?”
“危機?”
“對,你對危機的把握,一下比我精準,不管是勝是敗,是逆是順,你都有了足夠的機智來應對,這一點深讓我讚服,故此,我想知道,當下的危機在哪裏?”
“這個——”孫睿鳴微歎,“你還別說,自咱們起事如此多年來,唯眼下,是最順利的。”
“一點危機都沒有了?”
“至少,我再沒有感覺到那股凜冽的殺氣,不過,縱然如此,我們也須得打疊起十二萬分精神,應對隨時可能出現的變化。”
“好。”
卻說二日,三日,輪番有人上門求訪,或為探虛實,或有意加盟,或挑三撥四,皆被代世容以圓滑的手腕給悉數擋了回去。
義軍們吃了鼇,便少不得要生事端,有出營帳後便破口大罵的,有暗地裏聯合要整治康河王的,但康河王均棄而不理。
一群聒噪的烏鴉,哪裏折騰得出來什麽大新聞。
“是的,王爺的氣慨,令人欽佩。”就連孫睿鳴,也忍不住讚歎道,“曆來成不不難,力排庸議者難,自古以來凡想開創大局麵者,無不遭遇宵小之輩之詆毀,英雄必辱於小人之手,是千古不變之道理。小人畏懼英雄,但又竊竊希望英雄死無葬身之地,是故英雄難為。”
“本王已經不計較那些了,”康河王坦然道,“本王自起事以來,夙興夜寐,膽戰心驚,如履薄冰,為的就是一朝登臨天下,懾服群小,在這個過程中,自然會觸犯很多人的利益,但是本王,欲成霸業不拘小節,妻子兒女輩,何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