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肝膽相照
“什麽?隻有他們兩個人?”康河王不禁拍岸而起,“你們,你們——”
“他們已經盡力了,”代世容在一旁插話道,“殿下不應責罰他們,相反,應該獎勵他們,獎勵他們奮不顧身,救治難民,獎勵他們同心同德,不畏艱難,並且要全軍上下向他們學習!”
康河王轉頭,略覺詫異地看了代世容一眼,繼而點頭:“陳參將。”
“屬下在。”
“你去,按照名單,每人獎勵白銀二十兩,另外,放他們十天假,讓他們好好休息,不用參加操演。”
孰料,他的話剛剛說完,下麵便有士兵接過話頭:“殿下,我們不要白銀,至於假期,三天就成。”
“為何?”
其中一名士卒沉吟道:“這筆銀兩,還是請康河王撥專人負責,用來安置難民吧。”
“是啊,這批難民本來無家無業,到此處更是生計艱難,還是請殿下,將白銀折變米糧,或者幫他們修房造屋吧。”
“對對對。”
康河王再一次怔住了,他忽然間發現,自己手下這些士兵,竟然是如此地可愛,如此地讓人敬重。
“好,我答應大夥兒的請求,將這筆銀兩用於資助難民們安家立業,大夥兒這就回營,各自安歇去吧。”
士兵們這才三三兩兩地散去,第六營的營長卻獨個兒留了下來。
“你還有什麽事?”
“殿下,屬下想再出一次城。”
“你還要出城?”
“是的,我要出城。”
“出城做什麽?”
“我要去幫助孫軍師,還有廖大哥,他們,是我心中的英雄。”
“哦?”康河王想了想,然後點頭,“準了,如果需要什麽,你隻管到軍備營去取。”
“是。”
第六營營長點點頭,走出了主帳,康河王卻仍然站在案後,久久地沉思著。
“王爺。”
帳簾掀起處,代世容穩步走進,卻見康河王滿臉憂色,便近前問道:“殿下,您這是——”
“我很擔心睿鳴。”
代世容沉默。
這些天來,他也是日夜擔心著孫睿鳴,生怕他有個閃失,他跟隨康河王日久,深知這樣的人材實在太難得,他自然不想看到孫睿鳴有任何閃失,否則對於整個邯州軍,將是重大損失。
“你在想什麽?”
“我還是那句話,睿鳴不會有事,一定不會。”
“希望如此。”
夜風冷颯。
孫睿鳴睜開眼,朦朦朧朧看見一團火光在閃耀。
一道人影坐在火堆邊,正用把鏟子,輕輕在鍋裏翻動著。
“是……廣遠嗎?”
“是。”廖廣遠看他一眼,仍然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曾經以為,”孫睿鳴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這世上能與我生死與共的,隻有小南一個人,沒有想到,沒有想到你——”
“小南是誰?”
“小南,”孫睿鳴以手掩唇,輕輕地咳了兩聲,“是我的妻子。”
“她,她對你,一定很好吧。”
“是。”孫睿鳴點頭,“知道嗎?倒下去的那一瞬間,我曾經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醒來了。”
“不會的。”廖廣遠異常肯定地道,眼裏閃爍著奇異的光,“你救了那麽多人,老天不會讓你就這樣死去。”
“你也這樣相信,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是的,”廖廣遠異常肯定地點頭,“我也經常覺得,一個人在今生所遭遇的一切,早有上天注定,禍
,福,榮,辱,其實那都不重要。”
聽他這麽說,孫睿鳴不由坐起身來:“哦?那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麽?”
“是心,一顆光明磊落的心。”
“光明,磊落?”
“是的,我廖廣遠這一生,見過很多人,但唯一能讓我徹底心服口服的,卻隻有軍師一人。”
“那,那你可真是抬舉我了。”
“軍師是人中龍鳳,是上天派下來,帶領我們走向輝煌未來的人,所以,從今天開始,廣遠會傾全力保護軍師,縱然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
他這幾句話,說得很輕,很輕,可是聽在孫睿鳴耳中,卻仿若雷轟電掣!
想他孫睿鳴,來這世間一遭,也見過很多的人——一心想要害他性命的金玉娥,對他極力踩踏的孫家下人,傾盡全力維護他的太安,弟弟孫睿龍,妻子董小南,女兒孫漱皎,還有邯州軍的這一幫兄弟。
康河王陳青霄,同為謀士的代世容,然而沒有一個人,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從此以後,我會保護軍師,傾盡全力,哪怕,粉身碎骨。
“我亦一樣。”終於,孫睿鳴輕輕地吐出四個字,落地有聲。
廖廣遠微微地笑了,他用這樣的方式,贏得一個強勁有力的同盟,甚至是,親人。
當他們互相攙扶著,重新回到城樓下時,所有人都驚呆了,然後城樓之上,響起一片歡呼聲。
“孫軍師!”
“廖大哥!”
人們紛紛奔湧而出,給他們以熱烈的擁抱,仿佛他們做了什麽了不起的大事。
是啊,真是一件非常大的大事。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康河王重重拍著孫睿鳴的肩膀,爽朗地大笑著,“城中已經為你們擺好美滿佳肴,同飲三百杯!”
“對,痛飲三百杯!”
是夜,整個邯州城燈火通明,康河王命人殺雞宰牛,要士兵們盡情暢飲,同時還分了酒肉給難民們,一時,城上城下一片歡騰。
直到夜半,人們方才各自紛紛散去,孫睿鳴回到自己的帳篷,剛剛躺下,還沒合眼,卻聽外麵傳來一陣極輕極細的呼吸聲,他心中一凜,索性起身下床,撩開帳簾,卻見一個年輕的女子站在帳外,一看到他,頓時變得異常扭捏不安。
“孫,孫軍師。”
“你是——”
女子抬頭看看他,不知該怎生開口。
孫睿鳴認出來,她正是這次被救治的其中一名難民,遂嗓音和藹地道:“說吧,有什麽事?”
“軍師。”女子忽然曲膝跪下,鼓起所有勇氣道,“是軍師救了小女子的命,小女無以為報,願,願侍奉軍師左右——”
“啊?”孫睿鳴整個兒怔在那裏,倘若在旁人看來,這定然是一樁美事,然而孫睿鳴卻很是無措。
“軍師?是嫌棄小女陋質薄顏嗎?”
“姑娘快別說這樣的話。”孫睿鳴將她扶起,“你我皆是一樣的人,說什麽陋質不陋質?隻是我已有妻室,怎可委屈姑娘?”
“奴家不怕委屈……”
“但,我卻無異誌。”孫睿鳴將聲音壓得極低,“我妻子對我極好,許諾今生唯一,不敢有違,故此,怕是要負了姑娘美意。”
“啊?”女子不料他這樣說,一時眼中淚水不住打轉,但仔細再想,孫睿鳴所言卻無可挑剔。
“姑娘的愛慕之情,睿鳴深銘於心,今生絕不敢忘,但這侍奉左右之事——”
“先生不必說了。”女子急切地打斷他的話頭,“那麽軍師,可否收下奴家的心意?”
她說著,
將一雙新衲的鞋遞到孫睿鳴跟前。
“睿鳴多謝姑娘。”孫睿鳴小心翼翼地接過鞋,捧在手裏,“姑娘,你如此心靈手巧,一定能找到一戶好人家。”
“謝軍師吉言。”女子臉上浮起幾許緋紅,雖然對孫睿鳴的拒絕略感懊惱,但更多的,卻是釋然。
不管怎麽說,軍師,您是個好人,上蒼一定會保佑您的。
一定會。
最後朝孫睿鳴嫣然一笑,女子轉身嫋嫋娜娜地走了,孫睿鳴始終站在原處,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睿鳴,你這次救了那麽多人,使我軍威名,更加遠揚。”
“不敢。”孫睿鳴躬身施禮,“都是王爺仁懷,才使得數千難民脫得此劫,他們應該感念的,是王爺的恩德。”
“你好不容易才平安歸來,且好好地休息幾日吧,軍中之事,便不要操心了。”
“謝王爺。”
孫睿鳴又跟康河王,代世容說了會兒軍中最近待辦的幾件大事,便自己一個人回了軍帳,合衣在床上躺下。
他確實累了,很累很累。
故此,一挨著枕頭,便呼吸均勻地睡了過去。
他做了好些個夢,夢到小時候,父親牽著自己的手,在田埂上散步,告訴他哪塊田是他的,哪些田是鄰村大財主的,父親還說,兒啊,這些田產以後都是你的,你要好好地照看它們。
尚且童稚的孫睿鳴,根本不懂得這些田產的“重要性”,或許在他看來,這些田產根本無足輕重,姓孫還是姓王,都沒什麽。
久而久之,村裏人都知道,他們村裏出了個呆子,對田地房屋根本一無所知,孫睿鳴也任由眾人覺得他傻,絲毫不為自己辯駁。
因為他很傻,所以繼母進門之後,很快掌握了孫家的一切,不但將他趕至破院,還好幾次想謀害他的性命。
有一次,孫睿鳴在池塘邊玩,一名家丁突然跑過來,把他撞進水裏,他不停地掙紮,掙紮,眼見著就要沉入塘底,一個人人忽然飛過來,一把將他從水中撈出,並且將他帶進一家破舊的道觀。
師傅救了他的命,還問他這一切是怎麽回事,孫睿鳴咕咕噥噥講不明白,當時,師傅也覺得這個孩子很傻,故此,隻當是舉手之勞,把他救起,未料後來卻發現,孫睿鳴對他隨手塗在牆上的星相圖格外地感興趣,並且看得津津有味。
奇怪了。
道長立即取了幾本書,讓他隨意翻看,年幼的孫睿鳴很快入了迷,而且破解了其中幾個難題,道長更覺驚訝,又問他是否願意拜自己為師。
孫睿鳴當即跪在地上,“咚咚”叩了幾個響頭,那時的他全然不知道,坐在自己麵前的,是一位真正的世外高人。
從此,弱小孫睿鳴的命運開始改變。
命運開始發生改變的初始,都是十分微小的,沒有人能察覺出,那些微小的變化,會對一個人的人生產生重大的影響。
弱小孫睿鳴在孫家宅院裏,還是飽受欺淩,沒有一個孫家人把他當成主子,所有人都欺負他,嘲諷他,說他傻,說他笨,隻有他近身僮仆,經常為了他,跟那些仆人發生爭執。
一次,太安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從外麵回來,孫睿鳴替他擦藥膏,然後細細地勸說他,要他別跟那些人一般見識。
那天,太安發火摔壞了孫睿鳴唯一最珍愛的陶瓷老虎,孫睿鳴還是沒有發火,而是彎腰把那些碎片拾起來,一片片重新拚接好,太安站在一旁,看著他雙手綻出條條血口,眼淚不住地往下落,然後抱著孫睿鳴大哭了一場,發誓從此以後不再跟任何孫家人爭鬥,看見他們就像躲惡犬一樣遠遠地走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