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劍之將出

蹲下身子,孫睿整個兒趴在地上,似乎是去感受來自大地深處的聲音。

他的表情是那樣虔誠,整個人散發出一股綿延不絕的氣息,這氣息迅速擴展開來,就像狂風一般自山穀裏刮過,令草木伏低,簌簌抖顫。

劍之將出。

回到小木屋時,孫睿鳴已然恢複了平靜。

“你的包袱,已經整理好了。”董小南輕聲道。

孫睿鳴點點頭,邁步跨進門內,提起桌上的包袱,轉身出了門,從董小南身邊走過。

“睿鳴。”

孫睿鳴轉頭看她。

“我在這兒,等你。”

“嗯。”孫睿鳴點頭,“我知道,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

女子倚在門邊,看著心愛的男子一步步走遠,她知道,自己終究是留不住他的,因為他有一顆旭日般朗冽的心。

這顆心,不容許他就這樣一生平凡。

或許天地間的奇材,都有他們獨特的遭際,使他們可以和尋常人分別開來。

孫睿鳴的腳步邁得快極了,他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不往後看。

此一去山長水遠,或許再回來時,再不能同昔日而語。

邯州。

黃土連天。

隻能看見遙遙遠幾棵樹影。

風一吹起來,卷起無數的沙礫兒,直往人臉上撲。

康河王領著士兵們,正在按照圖紙上的規劃,按著一條條壕溝。

“這裏,這裏,這裏。”

“殿下,睿鳴來了。”康河王聽見這話,趕緊把手裏的圖紙交給代世容,自己從壕溝裏跳起來,大步走向孫睿鳴。

“睿鳴兄,可把你盼來了。”康河王一把緊緊握住孫睿鳴的手,卻發現他的表情有些不對。

“怎麽?”

“沒事,”孫睿鳴立定,舉目朝四周看去,但見整個浩大的工程已經建起了十之四五,不由點頭,“看來,一切進展得非常順利?”

“是。”康河王點頭,“很順利。”

“朝廷方麵可有動靜?”

“現在各地亂軍四起,朝廷自顧不暇,哪裏有功夫理會我們。”

“話雖如此說,但最好還是密切地關注著,萬勿有失。”

“我知道。”康河王點頭,“咱們籌劃已久,豈容有失。”

兩人肩並著肩,朝帳篷的方向走去。

午間,各路頭領齊聚,孫睿鳴細看,見倒也是一班英雄豪傑,各個器宇軒昂。

吃飯時,眾人交流了自己的看法,康河王一麵仔細聽,一麵在心裏細細地籌劃著。

午後,康河王讓代世容去監工,自己和孫睿鳴走進新修的碉堡中。

“未知殿下,打算用多長時間,將整個邯州開發出來?”

“這個,”康河王微微沉吟,“本王已然算過,三年時間足矣。”

“三年時間?”

“怎麽?睿鳴兄可是覺得太長?”

孫睿鳴搖頭:“勾踐伐吳,足足準備了二十年,而殿下要做的,豈是伐吳那般簡單?”

康河王點頭,眸中閃過絲毅然:“本王已經仔細想過,倘若本王有生之年不能完成鴻圖大業,尚有兒子,兒子不成,尚有孫子。

孫睿鳴聞言不由失笑:“殿下此舉,可與愚蠢媲美了。”

“難道這爭奪天下,不是與愚公移山相同嗎?大景皇室畢竟在這片土地上經營了數百年之久,根基深厚,豈是尋常幾支軍隊便可以撼動?”

“殿下有此雄心壯誌,霸業可成。”

“本王也這樣想。”康河王點頭,“所以,本王一不會焦,二不會躁,隻是用心經營。”

“此來成事之正道。”

“怕隻怕,底下的人等不及。”

“這叫——皇帝不急,太監急。”

“哈哈哈哈。”兩人相對大笑。

繼而,孫睿鳴正色道:“不管外頭的人如何鼓噪,殿下您卻必須定心定誌,否則小不忍即亂大謀,咱們好不容易規劃出來的格局,轉瞬便會被毀掉。”

“自來敗事容易,成事艱難,也是這個緣由。”康河王點頭,“本王如何不知?”

孫睿鳴定睛看他。

“殿下,殿下。”一名頭領忽然匆匆飛奔而至,“有人馬來投。”

“多少?”

“三千。”

“哦?”康河王怔了怔,“領頭者是誰?”

“河西陳千雲。”

康河王微怔:“這個人,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

“怨不得你不知,”孫睿鳴在一旁道,“此人名氣雖大,然而才具卻疏,領著隊伍在朝廷軍隊手裏接連吃了敗仗,此際定然是走投無路,故此才奔此處來。”

“照你這麽說,該當如何?”

“陳千雲自己雖沒什麽本事,但手下幾個將領,卻是王爺用得著的人才。”

“哦?”康河王頓時來了興趣。

“王爺不妨設宴款待,仔細觀察他們的動靜,再作計較。”

“好,”康河王轉頭對親兵道,“你且引客人入內,安排人馬休息。”

親兵去了。

康河王才對孫睿鳴道:“今天晌午,我們且去會會他們。”

兩人並肩一起出了碉堡,至前帳,卻見一列長長的人馬正從新開挖的壕溝上走過。

“人數果真不少。”孫睿鳴利目一掃,心中已然有數。

夜間,營地中央架起幾個巨大的火堆,豎著架子,架子上掛著大鐵鍋,士兵們將一塊塊宰割好的肉塊扔進鍋裏,任沸水將其煮熟,陣陣肉香在空中飄散開來。

空地中央擺著數張桌案,康河王一方人馬,陳千雲一幹人馬皆列席。

康河王舉起手中的酒碗,朝陳千雲示意:“今日有幸與將軍見麵,請滿飲此碗。”

眾人一齊舉碗,將酒飲盡,康河王又令人滿上。

座上諸客都是打刀光劍影裏走過,最是熱血豪情,此際拋了俗套,露出真性情,各個熱血澎湃。

康河王與之應酬,孫睿鳴卻在旁冷眼旁觀,他深諳那但凡有真本領的,表麵上均是聲色不動,斷不會將這眼前的短暫興衰,或者榮辱放在心上。

酒過三巡,陳千雲索性脫掉外袍,站起身來,拍著胸脯道:“不是我陳千雲說句不怕死的話,這九五至尊,凡有本領者,皆可做得?難道咱還怕他一個黃口小兒不成?”

康河王執樽不語。

陳千雲仔細看他麵色,但他依舊那般淡定,似乎並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耳裏,遂又道:“如今天下紛紜,群雄並起,鹿死誰手尚難有定論,但我陳千雲既帶了人馬來投,自然從此以後,唯殿下馬首是瞻,決不敢有違。”

陳千雲說完,重重叩頭於地,咚咚作響。

康河王見此,從桌案後站起,繞過桌案,一步步走到陳千雲跟前,伸手將他扶起,口內道:“千雲兄,你既領人至此,便是我陳青霄的骨肉至親,何必說這等生分的話?”

陳千雲起身,望進康河王眼底,久久地對視著,然後,康河王親自將他送回席上,方舉起手中金樽,又道:“諸位都聽好了,從即

日起,兩家軍隊便親如一家,河西軍仍由陳將軍統領。”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這樣的氣度,這樣的胸襟,不但河西軍難以置信,縱然是康河王的部眾,也是震撼莫明。

康河王久久地屹立著,已年過不惑的他,渾身仍舊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儀,讓人人心裏敬服。

一場宴,收盡萬千人心。

自那以後,陸續有數撥人馬來投,康河王一一收下,分撥給他們土地,讓他們自行開發,偶有作戰,戰利品也是均分。

卻說這日,代世容滿臉愁色地來找康河王。

是時康河王正在下棋,見代世容如此,便淡淡開口道:“怎麽了?”

“殿下,人馬突兀地增多,可最近又不作戰,剿獲戰利品也甚少,我們儲備的糧草,金銀,隻怕要不夠了。”

康河王卻似充耳不聞,慢吞吞下了一子,轉頭看著孫睿鳴:“睿鳴兄,你說呢?”

“這個卻容易,”孫睿鳴也下了一子,“邯州雖貧,但離邯州不遠的澆州卻極富庶,你隨便派一支人馬,去取了澆州,將那官糧悉數洗劫過來,不就齊了?”

代世容聞言,眸中燃起絲亮光:“這卻好,隻是,派哪支隊伍去呢?”

“我的話還沒說完呢,澆州城雖富庶,卻有個極厲害的守將,如今年近五十,卻仍舊孔武有力,數年前曾領兵入雲番國,一直殺至雲番王庭,才受阻返回。”

代世容臉上微微變色,脫口言道:“是他?”

“對。”孫睿鳴點頭,“你且把這兩個消息都放出去,看有誰敢來接令,便使人前去,隻是事先得說好,倘若戰敗,或者身死,不要將責任推到他人身上。”

“是。”代世容臉上竟流露出幾許祟敬之色,轉身離去。

“睿鳴,你這一石數鳥之計,可謂是高啊,真高。”

孫睿鳴仍舊那般淡然,仿佛身邊不管發生何等樣事,皆能平靜應之。

卻說消息一出,整個營地都轟動起來,兵士們三三兩兩,都在言談此事,有摩拳擦掌的,有縮頭縮腦的,有畏懼不前的,有熱血衝動的。

“將軍,不然,咱們接了這活吧。”

一名千夫長走到顧千雲跟前,低沉著嗓音道。

顧千雲卻沉默不語。

他雖生性魯莽,卻不是個蠢人,上官洪的大名,他早有耳聞,此人縱橫南北數十仗,極少有敗,擅攻,也擅守,他布置的守城陣容,幾乎無人能破。

朝廷之所以敢棄邯州於不顧,甚至不管陳青霄這一班人馬如何折騰,始終無動於衷,便有這麽個緣故。

如今他新來乍到,威信未立,不宜出征,倘若勝還好,倘若敗了,在軍中必定顏麵掃地,要想將兵權掌控在自己手裏,便會十分地困難。

千夫長卻不曉得他心裏這層意思,隻道他畏怯,接下去的話語便多了幾分不屑:“將軍難道不複當年之勇?”

顧千雲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不是毛頭小子,曉得此舉後果的厲害,故此拿定主意不動彈。

千夫長正在失望之際,忽聽得壟上有人喊道:“有人接令了!”

這一聲喊,頓時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是誰,誰有這膽量,接這第一令?

卻是個黑黑瘦瘦,貌不驚人的男子。

眾人一看,頓時不由有些泄氣。

暗道此人全無一點英雄氣象,焉能與上官洪相提並論?

“你們說,康河王會將指揮權交給他嗎?”

“這卻難說,或許是真人不露相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