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大漠行
“我們去哪兒?”
“西域。”
“西域?”孫漱皎吃了一驚,“你不留在中原了?”
“不留了。”
“你的事,都辦完了?”
“不用辦了。”
“那你為什麽要帶上我?”
魔術師轉頭看她一眼:“我想收你為徒,傳你衣缽。”
“變魔術?”
“想學嗎?”
“學……也可以。”
“你的事,我並不好奇。”孫漱皎的聲音很輕。
“看得出來,你對這世上之事,似乎都不關心,雖然年紀小,卻對什麽都看得很透徹,並不會被迷惑住,這一點很好,很適合變魔術。”
孫漱皎還是沒有說什麽,而是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鑽進馬車裏睡熟了。
兩人走走停停,直到沙漠邊的一座小酒館,魔術師才把馬車停下來,叫醒孫漱皎,帶著她走進飯館裏。
很快,飯館夥計送上飯菜,孫漱皎端過碗,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著。
“行行好,給點吃的吧。”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牽著個小女孩兒走過來,眼中滿是乞憐之色。
魔術師正要打發他們走,孫漱皎卻挾起自己碗裏的雞腿,遞給那小女孩兒,女孩兒接過雞腿,立即狼吞虎咽起來,吃完抹抹嘴,拿眼看著孫漱皎。
“這個也給你吧。”孫漱皎拿起兩個饅頭,也給了那小乞丐,母女倆連連道謝,這才轉身離去。
魔術師端起酒碗喝了口,慢悠悠地道:“你把吃的都給他們了,自己怎麽辦?”
“我……我可以餓一頓。”
“你自己餓著?”魔術師奇怪地瞅她一眼。
“嗯。”
“吃這個。”魔術師把自己碗裏的飯撥了一半給她,孫漱皎也不計較,端起碗來慢慢吃著。
“我突然發現,”等上了馬車,孫漱皎開口說道,“原來你並不壞。”
“壞?”魔術師一聲輕嗤,“什麽是好?什麽是壞?世上之人,各自都有各自的盤算,不到最關鍵的時候,你永遠不知道,對方心裏裝的是什麽。”
“你這話——”孫漱皎沒有接岔兒,隻是覺得他的話,十分地高深莫測。
“你帶著我,要去哪裏呢?”
“流浪。”
“流浪?你還會表演魔術嗎?”
“是。”
“還要……誘騙那些小女孩兒嗎?”
“不會。”魔術師答得異常肯定。
孫漱皎便不言語了,她知道,魔術師心裏有很多很多的事,但她不想打探,也不願打探。
她隻確定了一件事,魔術師心中,對她已經沒有了殺機。自己倒可以借這個機會,好好看看四周的風景。
路上所見形形色色,但最多的,卻是馱著貨物的商隊,商人們用各種語言交談著,兜售貨物。
忽然,孫漱皎的目光定住了。
“怎麽?”
“那——我可以下去看看嗎?”
魔術師點點頭,看著她跳下馬車,走向一個商人。
那商人手裏握著根鐵鏈子,鏈子另一端拴著個全身皮膚漆黑的男孩子,嘴唇很厚,隻有那雙眼睛,又大又亮,此刻,他正抬起頭來,目光呆滯地看著孫漱皎。
孫漱皎湊近他,用手去摸他的腦袋,男孩子忽然跳起來,“汪汪”叫了兩聲,孫漱皎趕緊往後閃開,連連甩手,暗道僥幸。
卻聽“啪”地一聲,那商人揮著鞭子,
重重抽在男孩子身上,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孫漱皎嚇了一大跳,不由驚呼:“你幹嘛打他?”
商人抬頭,眼裏閃過絲凶光:“不聽話的奴隸,該打。”
“奴隸?你說他是奴隸?”
“是!”
孫漱皎沒有言語,再去看那男孩子,卻見他還是那幅呆呆的模樣,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毒打。
“你,”孫漱皎在他麵前蹲下來,輕輕地道,“你不痛嗎?”
男孩子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還是那樣直直地看著前方。
“你要把他,賣多少銀子?”
“十兩。”商人冷冰冰地道。
“十兩嗎?”孫漱皎想了想,取下手腕上的玉鐲子,遞給商人,“這個夠嗎?”
商人眼裏閃過絲貪婪的光,連連點頭:“夠了,夠了。”
“解開他的鐵鏈吧。”
商人取出鑰匙,打開拴住男孩子的鐵鏈。
“你自由了。”孫漱皎拿起他的手,輕輕地道。
“什麽?”男孩顯然不明白,這“自由”二字是什麽意思。
“你自由了。”孫漱皎臉上浮起淡淡笑漪,“從今天開始,再沒有人打你,罵你,傷害你,嘲諷你,奚落你,你是你自己的。”
“我,是我自己的?”男孩子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梁。
“對。”孫漱皎點頭,“你自由了,從此以後你自由了。”
很多年後,已經富甲一方的達賓瑞,依然記得那一刻,陽光照進了心裏,就像一絲希望的火花,將未來的道路照亮。
隻是他當時年紀實在太小,並不明白這件事對自己的意義。
他隻是呆呆地看著那個女孩子,不相信幸運之神會如此光顧自己,直到她掏出手帕,輕輕拭去他臉上的髒漬。
“記住,以後好好地保護自己,千萬別讓任何人再傷害你……我希望,你可以遇到好人,真正幫助你的人……”
孫漱皎說完,轉頭朝馬車走去。
男孩子忽然衝上前來,一把攥住她的衣擺,指指她,又指指自己。
“你想說什麽?”
男孩子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他隻是麵色漲紅,隻是想靠近她,甚至想留在她身邊,不管做什麽都好。
孫漱皎微微地笑了,又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遞給他,柔聲說道:“拿好它,如果遇到壞人,不要留情。”
男孩子傻傻地點頭,接過匕首掖入懷中,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孫漱皎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地開走了,男孩子忽然拔腿追上去,一麵追一麵大喊:“嗚,嗚,嗚——”
馬車輕輕地晃動著,孫漱皎不斷轉頭,往後看去。
“小丫頭,你該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魔術師禁不住調侃道。
孫漱皎低下頭,沒有言語。
也許他們這一分離,今生再沒有相見的機會。
“你這丫頭倒是好心,怕你這份好心,將來會給自己惹來不少麻煩。”
孫漱皎還是低頭,她忽然很想桐兒,很想很想,記得在山穀口分開時,他曾經大聲喊道:“你等著,我會來娶你的,我會來娶你的……”
孫漱皎心中忽然一陣酸澀——桐兒,你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
還記得嗎?
馬車在路上走了好幾天,在一座寺院外停下,魔術師把孫漱皎叫下車,帶著她走進寺廟裏。
一名僧人走上前來,用本地話
和魔術師交談,孫漱皎聽不明白,幹站在那裏又十分地尷尬,於是朝一旁走開,仔細看著那些佛像,還有雕梁畫柱——和在中原時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走著走著,她轉進內殿,卻見好幾十個僧人正光著上半身,盤膝坐在蒲團上,口中念念有辭。
孫漱皎覺得十分有趣,一時站在那裏,呆呆看住。
“丫頭。”一隻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孫漱皎“哦”了一聲,抬頭看他:“這些人好奇怪,他們在幹什麽呢?”
“悟禪。”
“禪?”孫漱皎快速地在腦海裏搜索著——禪是什麽?
“好了,丫頭,跟我去吃飯吧。”
孫漱皎點點頭,跟著魔術師離開了後殿,走進東邊的素齋館,見桌上已經擺放好粥,饅頭,小菜。
“來,吃吧。”魔術師指著一個空位,讓她坐下,孫漱皎拿過粥碗,先嚐了口,覺得滋味還不錯,這才拿起筷子,慢慢地吃起來。
“斯德龍先生。”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人走過來,朝魔術師做了個揖。
“主持方丈。”
“這次去大景王朝,收獲不小吧?”
“詳細情形,容我稍後再說。”
“好,不打擾兩位用飯。”主持方丈再度稽首,轉身走開。
吃過飯,魔術師把孫漱皎送進一間客房裏,吩咐她好好休息,然後自己一個人離開了。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好一會兒,孫漱皎始終無法入睡,索性起身,走到窗邊,翹首看著空中明淨的月亮。
月兒啊月兒,你可知道我的心事?爹爹和娘親,他們還好嗎?娘親一定很難過吧?月兒啊月兒,你可不可以帶個消息給娘親,告訴她皎兒很好很好?
月亮似乎聽懂了她的話,悄悄藏進雲裏,孫漱皎又在窗前呆了很久,方才轉身回到床上,躺上榻呼吸均勻地睡去。
寺廟側廂房中。
“斯德龍先生,我記得你從前說過,這次去中原,要做一樁大買賣,怎麽?買賣做成了嗎?”
“不用做了。”
“哦?”
“大景王朝內亂已生,想來再過不久,便會興起大變。”
“那先生現在打算如何?”
“還是做我的老本行,向貴婦人們售賣珠寶玉器吧。”
“這也很好,很好。”主持拈須點頭。
“咱們此前說好的一切,看來得延後了。”
“沒事。”主持方丈擺手,“如今我一心向佛,極少過問紅塵中事,倒也落得一身清閑,卻比從前好太多。”
“看來大師,已破塵劫。”
“談不上。”主持方丈擺擺手,“其實人生天地間,誰不是隻身一人?來來去去,去去來來,戲,仍然還是那些戲,隻是唱的人不同罷了。”
“這話倒說得甚妙。”達德龍頷首,“如今,我於這世上,也無甚可牽掛了,待最後一樁心願了結,便來同主持做個伴。”
“這怕不成,”主持方丈眸光閃動,“觀你麵相,似還有一劫未了。”
“哦?凶險麽?”
“說不好,說不好啊。”方丈主持似有意賣關子,雙手捋須,唇角浮起幾絲淺笑。
斯德龍倒也不催問,抱拳行禮後站起身來:“告辭了。”
方丈起身,親自將他送出門外。
站在古木吟吟的寺院裏,達德龍抬起頭來,卻見空中一輪圓月明淨,照著這廣袤大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