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遭賊

一家三口在京城裏呆了半年,把皇都從裏到外逛了個遍。

這天夜裏回到客棧,董小南揉著酸脹的小腿,忍不住道:“忽然很想山穀……很想那個溫暖的小窩,很想趴在被子裏的感覺,好舒適好貼心……”

“皎兒,你呢?”

“我也想回去了呢。”

“那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山穀吧。”

“嗯。”

第二天清晨,孫睿鳴帶著董小南和小皎兒動身,誰知剛下樓,便聽見一聲驚喜的呼喚:“二少爺!”

孫睿鳴定睛看時,卻見是一個孫家大院裏的下人。

“二少爺,想不到會在這兒瞧見你,你還好嗎?”

“很好。”孫睿鳴點頭。

“既然到了京裏,為何不去尚書府?您知道嗎?咱們家三少爺,現在已經升任工部尚書了!”

“工部尚書?”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倒真讓孫睿鳴吃了一驚。

“是啊是啊。”家人連連點頭。

如果人不在京中,還說得過去,現在既已到了京中,若不去三少爺府,於情於理上,反而過不去,孫睿鳴隻好拿眼去瞧董小南,用目光詢問她的意思。

“那就……”董小南答應得很勉強,顯然,她是不太喜歡這種紅塵俗世中的熱鬧,“去看看吧。”

“你來駕車吧。”孫睿鳴說完,自己帶著董小南坐上馬車,讓那家人趕著車,徐徐朝尚書府而去。

到得尚書府外一看,卻見是座十分氣派的院子,外麵停著一排馬車,孫睿鳴領著董小南和皎兒下了車,抬步邁上石階。

“快去通稟,就說二少爺來了。”

守門的都是孫睿龍發跡之後,新招來的家人,並不識得孫睿鳴,愣怔好半晌方才回過神來,趕緊答應著進院裏去了。

沒一會兒,孫睿龍親自迎出,一見孫睿鳴,臉上滿是喜色,上前一把將他抱住:“二哥!”

“三弟!”孫睿鳴心中也不勝感慨。

“裏麵請,裏麵請。”孫睿龍親自將他們引進府內,沿途但見鮮花如錦,流水淙淙,雕梁畫棟,處處透露著太平富貴的景象,與從前大為不同。

兄弟倆進了書齋,孫睿龍命仆從奉茶,對坐寒喧片刻,方道:“二哥既來京中,定要多住些時日,讓小弟一盡地主之誼。”

“這個——”孫睿鳴沉吟。

孫睿龍趕緊擺手止住他:“二哥的性情,我很明白,向來最厭俗務,不喜官場應酬,這個也容易,我這府中有好幾個別院,且拔一間給二哥,二哥二嫂隻管住下,再說,我還從來沒有深謝過,二哥的培養之恩,再造之德呢。”

“這些,都是小事,”孫睿龍擺擺手,“你如今身為朝廷命官,又是二品要官,一定要記得當初應考時的初衷,好好做官,忠心事主,兼濟萬民。”

孫睿龍唯唯答應,又吩咐人備辦酒飯。

因孫睿龍極力力挽留,孫睿鳴也不好就這樣離去,故帶著董小南和皎兒住進後院,果見那院子清雅異常,確是個讀書,修身養性的好地方,久坐其間,很快忘憂忘俗。

孫睿龍對他們夫妻頗為照顧,一切茶飯器什,無不盡心盡力,又怕孫睿鳴乏悶,送來琴,棋,書,畫等消遣物。

“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歎息。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

葡萄架前,孫睿鳴拿著本書冊,正教皎兒讀書識字,皎兒十分聰敏,一教便會,引得孫睿鳴十分開懷,抱著她接連親了好幾下。

董小南拿了個鞋底

,在旁慢慢地納著,心下也十分地安寧。

孫睿龍走進院裏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天倫樂圖,心下不由升起幾絲豔羨,當下讚道:“二哥,你真是好福氣,能娶到二嫂這般溫柔賢淑的女子。”

孫睿鳴擱了書冊,站起身來,眉宇間浮起淡淡笑意:“你若是喜歡,也可以這般。”

“我?”孫睿龍搖頭,“隻怕不成。”

“你難得有閑,快過來坐吧。”孫睿鳴熱情地招呼道,等孫睿龍過來坐定,董小南提了壺茶出來,給他們兄弟倆各自斟了一杯。

孫睿龍端起茶盞來,慢品一口,雙眼微微眯起:“好茶。”

董小南退了回去,仍坐自己的活兒。

這廂孫睿龍方道:“二哥,小弟有一事想請教。”

“哦?”

“皇上打算修建一座新宮殿,聖旨下到工部,卻遭到兩位工部郎官的全力反對,他們說現在國庫吃緊,各地災情不斷,民不聊生,皇上還有心思做這事,分明是置萬千黎民於水火之中。”

“那你呢?”孫睿鳴麵色沉穩。

“我——”孫睿龍不由輕輕歎了口氣,其實他夾雜在其間,也是兩頭為難,倘若不遵旨,皇帝發起脾氣來,絕不是頑的,可是若遵旨……

“你是想左右逢源,對不對?”孫睿鳴一眼瞧穿他的心思,“既想迎合皇上,又不想擔罵名。”

孫睿龍臉上微微泛紅,他確實是這樣想的。

“今上此舉,”孫睿鳴沉吟了一下,方道,“於此時確實欠妥,各地起義軍不斷,災民們鬧著饑荒,賣兒賣女,皇帝卻醉生夢死,過著奢華富麗的生活……著實讓人寒心。”他頓了頓,方道,“難道朝中,便沒有人犯顏直諫麽?”

“犯顏直諫?”孫睿龍搖頭,“二哥,你,你是不在朝中為官,方才說這樣的書呆子……”

他的話說了一半,突地戛然而止,然後怯怯看孫睿鳴一眼,原本以為孫睿鳴會勃然大怒,誰知他還是十分安靜地坐在那裏,神色絲毫不變。

孫睿龍低頭喝茶,院中氣氛變得有些古怪,又說了會兒閑話,孫睿龍方起身離去。

孫睿鳴仍坐在桌邊,卻不禁輕輕歎了口氣,然後站起身來,在屋子裏踱來踱去。

當初讓孫睿龍去考科舉,原本隻是想讓他繼興孫家家業時,再經世濟民,如今看來,隻怕朝廷中的文武大臣,多是皇家鷹犬,隻想著奉上馬結討好,安守自己的職位,要說真正把天下蒼生放在眼裏的,隻怕少之又少,是以,帝駕之前多諂媚之徒,都是見皇帝喜好什麽,便快些兒奉上什麽,上所好,下必興焉。

再看龍座上的那位,喜好美色,愛瓊樓玉宇,於政績上卻是平平,所以才導致天下紛亂不斷,縱然前番化解危機,也是太後所為。

如此說來,堂堂一個大景皇朝,權柄握於女子之手?

帝庸,後宮幹政,文讒武悍,怎麽看,都是一種大敗之相,當然,一般人是不會去想這個的,他們隻要一日油鹽柴米醬醋茶即可。

朝事如此,早已危機重重,而這京中人材濟濟,難道,便無一深具慧眼者?或者,此等人已然對朝廷失去興趣,欲投效於別處?

孫睿鳴當然不會同孫睿龍說這些,他知道此刻孫睿龍熱衷於權勢,隻怕勸亦無益。

倘若大廈將傾,人心離亂,到時魚龍混雜,世情喧喧,也不知有多少英雄將輩出。

自己暫且偏安一隅,觀這天下風雲雷動。

未知,將來如何。

此後孫睿龍便不常來,很顯然忙於自己的事,孫睿鳴仍然觀

書下棋,也不外出,董小南仍然安靜地陪著他。

直到這晚,孫睿鳴即將熄燈入睡,院牆外忽然躥進一個人來,跌於地麵。

孫睿鳴正要上前查看,忽聞殿外人聲大作,那男子抬頭看他,低呼一聲:“救我……”

孫睿鳴略一思忖,將他放進一隻水桶之中,然後緩緩沒入井內,再以井蓋覆於其上,迅速處理幹淨地上血跡。

卻聽得“砰”一聲,院門被人撞開,卻是數名氣勢洶洶的官兵,為首者厲聲喝道:“人呢?”

孫睿鳴慢慢站起身來,近前施禮:“官爺。”

對方上上下下地掃視著他,目光冷然:“剛剛,跑進來的人呢?”

“什麽人?”孫睿鳴還是那樣平靜,側身退到一旁,“你看看我這小院,一目了然,有什麽人?”

將兵們四處看了看,果然不見人,斷乎誰也不會想到,這麽短的功夫,那受傷之賊會躲到井中去。

他們又仔細地看了看孫睿鳴,見他談笑自若,依然平靜如常,心下雖疑惑,卻也深知此地不可久留。

“走!”為首之人將手一擺,所有人隨即退去。

等院子裏安靜下來,孫睿鳴方才打開井蓋,將那男子扶出。

“怎麽樣?”

“大恩不言謝,將來若有機會——”

“免了。”孫睿鳴止住他,“我不問你來曆,也不問你去處,你且隨我進屋吃些東西,用了傷藥,趁著夜色離去便是。”

“好。”

孫睿鳴將漢子帶進屋內,董小南看了,也不細問,給對方拿來吃食、藥物,對方埋頭吃了飯,又擦了傷藥,轉身迅疾離去。

卻說第二日,孫睿龍前來,言辭閃爍,探問昨夜之事,孫睿鳴看他許久,心念甫動:“如果我說,確有此事,你待如何?”

孫睿龍被杯中茶水嗆了一口,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半晌方道:“二,二哥,不是我說,你,你做這樣事,為何不替小弟考慮考慮?”

“你是怕受牽連?”

“這——看二哥把話說得,我,我——”孫睿龍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倘若你怕受牽連,那我——”

“不!”孫睿龍霍地站起,“不管發生何事,二哥都是我的二哥!今生絕對不變!”

聽得這話,孫睿鳴雙眸霍地一跳:“你還能說這話,不錯,那麽二哥,有句肺腑之言想告訴三弟你——”

“什麽?”

“今上昏庸,若朝廷無變局,你要仔細考慮退步抽身之策。”

“退步?”孫睿龍吃驚不小——他當上工部尚書時日不長,此際正炙手可熱,萬料不到,兄長會給這樣的建議。

“我知道,你覺得十年苦讀不容易,要得到今日之地位更是艱難,可你想過沒有,若是在仕途上更求上一步,將違天下大道。”

“大道?什麽是大道?”

“大道,是萬民蒼生之道——朝廷,非皇家之朝廷,乃是天下人之朝廷,天下人心向之,朝廷方可穩如磐石,倘若天下人心離散,朝廷也將不複存在,焉談你小小一工部尚書?”

孫睿龍嚇了一大跳,好似醍醐灌頂一般,怔在那裏作聲不得。

“你隻道自己的官帽是皇帝給的,可仔細深想過沒有,真正養你的是誰?你食的是誰之俸祿?又是在替誰辦事?自古以來忠奸善惡,到最後都是有定論的,沒有誰逃得過!乾坤朗朗,厚土於下,無所遁形啊!”

“二哥……”

“我言盡於此,至於如何做,怎麽做,那都得看你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