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奇女子

次晨,孫睿鳴醒來,推門看時,卻見那男子仍然立在門外,怔怔地守候。

“這位公子,且進來喝杯茶吧。”

男子搖頭,眸中難掩黯色。

孫睿鳴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也許在每一個男子心中,都有自己真正所愛之人,時刻牽掛著,無論如何總放不下。

孫睿鳴折回屋裏,取了壺熱酒,遞與那男子,男子倒也沒有推遲,接過酒葫蘆,拔開塞子,一口接一口不住地喝。

眼瞅著快到正午,男子放下酒葫蘆,找到孫睿鳴,滿眸歉意地道:“在下有個不行之請,還望先生答應。”

“何事?”

“是這樣,在下,想討些飯菜……”

“沒事。”孫睿鳴擺擺手,“可惜我這兒沒有女眷,不然倒可以從中化解一二。”

“小意她……個性一直是這樣,不喜歡我與官場中人過從,但是我……俗務纏身。”

“看來閣下的心上人,倒是位奇女子,實屬難得。”

男子笑了笑,卻難掩苦澀之意:“我倒是覺得,她頗適合這種隱居的生活。”

“那你不妨在這裏住下來,天長日久,等她心結解開,你再慢慢勸她回心轉意。”

“如是甚好,卻叨擾兄台了。”

“無妨。”孫睿鳴擺擺手,“恰好我摯友外出,你且在他的房間裏住下吧。”

當下,那男子自我介紹姓朱名複聰,是夏州人士,而那女子姓蔣名小意,是他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兩人已經議及婚嫁,隻是朱複聰心裏存了經世濟國之念,想做一番事業,故此投身科場,考了個功名,卻苦於沒銀子走門路,到現在仍然隻是個縣差小吏。

蔣小意倒也不介意他落魄還是通達,隻是厭憎那起官場中人,尤其有次,縣尉來家中喝酒,見小意薄有姿色,竟然調戲於她,蔣小意大怒,當場潑了那縣尉一臉酒水,累得朱複聰丟官罷職。

朱複聰倒也不抱怨嬌妻如此行徑,覺得官丟了也就丟了,隻是因蔣小意又有了身孕,不得已要趕緊尋條謀生之途,後經人介紹,投至郡王府作門客,處理些文件雜事,孰料一次郡主撞見兩人,見朱複聰生得俊朗帥氣,傾心於他,故此三番兩次尋機向朱複聰表示青睞。

朱複聰心知其意,卻並無攀龍附鳳之念,一心仍隻惦著蔣小意,但有次郡主約他去後院喝茶,有人悄悄告訴了蔣小意,蔣小意心中實在氣憤不過,便往後院查視,與郡主撞在一起,她倒也沒怎麽著,隻是近前拉起朱複聰:“相公,我們回家。”

坐在對麵的郡主拿起杯子,輕輕咳嗽一聲,拿眼兒瞅著朱複聰,那意思很明白,就是要他留下,朱複聰當然不願,便與郡主虛以委蛇,郡主惱怒,眉間隱現慍色,朱複聰少不得賠著小心兒,蔣小意卻拂袖而去。

似乎要故意跟他們夫妻倆作對似的,此後隔三岔五,郡主總是尋機找朱複聰去,朱複聰推脫不過,隻得硬著頭皮前往,如是幾番,蔣小意好不耐煩,就在前兩天,待朱複聰一出房門,她便收拾細軟,一個人離開了郡王府。

孫睿鳴越聽越奇,暗道天下間竟有這樣人物,倒也可敬。

“你眼下,便沒有別的謀生之途麽?”

朱複聰麵現赧色:“說起來,真令人汗顏,朱某堂堂男兒,卻身無長物,帶累嬌妻幼子。”

“男兒行天地間,貴在磊落二字,”孫睿鳴解勸,“我觀閣下麵相,也不是久困之人,倘若有意,不妨去京都一帶走動走動,或有轉機。”

“我也正是這樣想,”朱複聰頷首,“隻是實在放不下內眷。”

“這有什麽好放不下的?”他話音未落,卻聽得一道清冷女聲傳來,“你一個大男人,行走天涯難道還怕丟了不成?”

“小意。”男子趕緊站起身來。

“這位先生,”蔣小意卻先向孫睿鳴一拜,“敢

問尊姓大名?”

“姓孫,名睿鳴。”

“孫先生好。”蔣小意又蹲了個萬福,“先生說話行止,異於常人,想來也有一番遭遇,何不教導我家夫君一二?”

“教導不敢。”孫睿鳴臉上浮起溫和笑意,“其實你家夫君,稟性倒也醇厚,隻是眼下這世道……”

“奴家倒不這麽認為。”蔣小意落落大方,絲毫不見窘色。

“為何?”孫睿鳴微奇。

“世道不世道,與個人心性無關,若是夫君心性堅定,自可有一番作為,倘若夫君怕苦畏難,又能成何事?”

“妙哉!”孫睿鳴點頭稱善,“姑娘果然有見地,可惜非男兒之身。”

“是不是男兒身,也不重要,”蔣小意眸光堅定,“隻要生下腹中胎兒,我也可做得花木蘭梁紅玉,做一番事業,讓天下男子瞧瞧。”

孫睿鳴不言語了。

朱複聰則唯有苦笑。

“兩位也先別置氣,此地幽靜,卻是個休身養性極佳的所在,兩位不妨在這裏多住些時日。”

“如何?”

蔣小意並不立即回答,而是定定地看了孫睿鳴許久,心中有了決斷,嘴上卻還是不說。

恰在此時,一聲清嘯忽然從門外傳來,三人齊齊轉頭,卻見楚宏如一道旋風般卷進,瀟瀟灑灑立在屋中央,衣角兀自顫動。

他雙目疾如電閃,忽然瞅見蔣小意,竟呼一聲“紫琴”,便上前抓住蔣小意的手。

朱複聰當即跳了起來,一把將蔣小意給拉開,楚宏愣住,半晌才回過神,那眼裏的光卻黯淡下去。

四人一時寂寂無話,楚宏又旋了出去。

朱複聰明這才皺著眉頭道:“那人是誰?”

“是我朋友。”孫睿鳴解釋道,“你千萬別多心,他乃性情中人,大概是思念亡妻所致。”

“亡妻?”

“是,”孫睿鳴頓了一頓,“他妻子名喚薛紫琴,那模樣氣質,與令夫人有幾許相似。”

朱複聰這才稍釋心中隔閡,起來朝孫睿鳴行了一禮:“我夫妻二人暫先告辭。”

“好。”孫睿鳴也不與他支吾,任他夫妻二人自去,然後出屋找著楚宏,卻見他正立在木橋上發呆。

“你——”孫睿鳴走過去,仔細瞅著他,“你倒是怎麽了?”

楚宏看著遠遠的山景,隻說不出話來,他抬起手來,探向空中,口內喃喃道:“好像是看見了她,看見了她……”

若是別人瞧見這般,必定恥笑不已,然則孫睿鳴心有所感,心下也有些失落,隻得轉頭看向別處。

卻說蔣複聰一進門,便握住蔣小意的手,無比急切地道:“小意,你說咱們——”

“此處可住得。”蔣小意無比簡潔地道。

“你說什麽?”蔣複聰微覺意外,這些年來,他帶著蔣小意輾輾轉轉,不知經曆了多少地兒,蔣小意都不滿意,總覺得有那起世俗之人在旁偷窺,讓人總不得開懷,孰料這回,她竟然難得地表示滿意。

朱複聰不言語了,然後伸手摸摸身上:“可惜我別無長物。”

“不必。”蔣小意擺手,“他們是可以性命相交之人。”

“哦?”朱複聰大驚,不過卻深信妻子之言——蔣小意生來有一雙利目,能夠洞穿人心。

孫睿鳴在橋上陪著楚宏,默立半晌後回到廚房裏,開始生火做飯,他做足四個人的飯菜,然後端上桌。

朱複聰攙出蔣小意,四人在桌邊坐定,席上楚宏還是忍不住拿眼看定蔣小意,那目光讓人發慌。

一頓飯吃得十分安靜,朱複聰夫妻告辭離去,這廂孫睿鳴不禁嗔道:“楚宏兄,你是不是,也太那個了……”

“什麽?”楚宏悵然若失。

“你明明知道——”孫睿鳴不禁加意提醒道。

“我知道。”楚宏終

於從失去愛妻的巨大痛苦裏清醒過來,“她不是紫琴。”

說到這裏,他不禁用手攥緊筷子,手背上青筋畢露。

孫睿鳴便不再說什麽,隻淡然道:“我瞧你這情形,明日還是去山下吧。”

“不。”楚宏放了筷子,霍地站起身來,神情異常果決,“我去山裏!我修道去!”

“修道?”孫睿鳴差點被口裏的湯給嗆住。

“對,修道。”楚宏說完,轉頭出了門。

第二天朱複聰夫妻過來時,楚宏已經沒了影兒,朱複聰便問了一句,孫睿鳴答說楚宏進山修道了,朱複聰不由稱奇:“你這位兄弟,倒也是一人物。”

孫睿鳴笑而不語。

朱複聰又詢問道:“兩位住在這山穀之中,日常以何為生?”

“湖中之魚,山裏之獸,或者藥草等,皆可為生。”

“那我夫妻二人?”

“閑事你無須操心。”孫睿鳴擺手,“現在令夫人有喜,你且隻陪她在屋裏呆著,侍候好湯水,閑暇時收拾一下屋子即可,倘若沒有外客闖入,咱們自可安然渡日。”

“如此,在下多謝了。”

是日午後,孫睿鳴便進山打了幾隻小獸,拖回小屋,剝皮取肉,將那獸皮晾曬起來,準備放晴後去山下鎮上售賣,朱複聰相幫著替他收拾內髒,熬煮湯水,三人的日子倒也過得和諧。

數九寒天,整個山穀獸跡罕絕,屋外成天飄著雪花,幸而孫睿鳴早已在地窖中存夠物資,幾個人愛怎麽過活,那就怎麽過活。

他們四個皆是極聰明之人,於琴棋書畫上觸類旁通,倒能說得上話,蔣小意彈得一手好琵琶,每每唱時,清音嫋嫋,讓三個男人聽得如癡如醉。

夜裏會點上燈,四人或打圍棋,或閑談機鋒,樂趣融融。

一個冬天就這樣過去了,當新綠從山穀裏發出,當春風吹來,花開滿枝,蔣小意終於有些膩了這樣的生活,提出下山走走,朱複聰本欲答應,楚宏卻很鄭重其事地阻止道:“還是讓我先去山下走一遭,看看情形吧。”

蔣小意略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卻惹得朱複聰心中微泛醋意,但嘴上什麽都沒說。

卻說楚宏離開山穀,到鎮上走了一遭,居然發現一切都恢複了原樣,百姓們安居樂業,絲毫沒有從前人心惶惶的慌亂。

這——

楚宏暗覺驚訝,恰好看見路邊一算卦的攤,他便走過去,在那攤前立定。

坐攤的是個獨眼龍,此際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浮起殷勤的笑:“這位先生,要請一卦不?”

“嗯。”楚宏點頭。

“卻不知先生是求財,還是求官?”

“都不求。”楚宏眉梢兒一挑,“想問問這天下的氣數。”

獨眼攤主嚇了一大跳,趕緊搖手兒:“你這卦我不接,快些去吧。”

楚宏心中冷笑,也知道是這麽個結果,於是轉頭便走,卻聽那攤主在背後叫了聲:“先生且留步!”

楚宏便站住,卻見那攤主站起身來,慢慢踱到他近前,遲遲疑疑地道:“閣下若是有心,倒是可以同我走一遭。”

略一思忖,楚宏便隨那攤主前往,七彎八繞許久,方到得一間破破爛爛的店麵前,攤主推開一扇破門,將他引進去,楚宏定睛看時,卻見一張長條幾案上,放著幾個神牌,前邊放著幾個爐鼎,插著幾柱線香,滿室裏青煙繞繞。

“你這是——”楚宏微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閣下不是想問天下之氣數嗎?”攤主僅剩的那隻眼裏閃著精光,“隻要虔心拜上幾拜,再燒上幾柱好香,進獻些銅錢銀兩,自然便知道了。”

楚宏已知這人是什麽貨色,心下暗自懊惱,拂袖欲去,青紗布幔忽然被掀起,飄出來一個婀婀娜娜的女子,近前將他纏住,張嘴噴出些許香氣,楚宏頓時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