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壯丁

次晨。

夫妻倆一早起來,吃過飯,孫睿鳴便收拾了衣物器什,叫兩個莊丁搬到山上小屋裏,又和董小南收拾了一通,整個屋子才寬敞光亮起來。

從竹筐裏翻出僅剩的菜蔬,董小南進廚房洗涮了碗筷,炒了幾個菜,又煮了鍋小米粥,和孫睿鳴吃過,躺在搖籃裏的小皎兒哭起來,董小南趕緊過去,俯身把她抱起來,輕輕地拍哄著,又撩起衣服來,喂小皎兒喝奶。

小皎兒吃飽喝足,香甜地睡了過去,董小南這才得空,把屋子裏細細地拾掇一通,仔細洗了個澡,才上床睡下,夫妻倆親熱一番,倒覺得心裏比住在楚府時自在了許多。

“小南。”嗅著她的發香,孫睿鳴一陣心醉神馳,“我們就在這山上,住一輩子好不好?”

“嗯。”董小南點頭,“相公說得是,其實這山上真很不錯,山清水秀,比山下的世界實在強太多。”

夫妻倆議定,心裏也覺快活,隻恨不得生在一處,死在一處,哪裏還顧得上旁的?

自此以後,孫睿鳴每日起來,隻到樹林裏四處逛逛,看見那些樹有長蟲的,生病的,便想法子治理了,無論做什麽事,總是很細心,周到。

隻是,他每到山上逛不夠兩圈,心裏便想起董小南來,實在惦記得發慌,便忍不住要跑回去,直到看見她好端端地坐在門前,或者繡花,或者做著些小衣服小鞋,心裏才踏實下來。

大多數時候,他根本什麽都不想做,隻是守在那裏呆呆地看著她。

不知道為什麽,他一看見她就難受,越看越是難受,偏偏越難受卻越想看,隻要董小南一會兒功夫不見,他就心裏堵得慌。

董小南也發現了,似乎自從搬到山上後,孫睿鳴是越來越黏她,要麽就抱著小皎兒親個不住。

這日晚間,董小南揭開油罐瞧了瞧,見裏麵空空如也,已經見了罐底,便道:“睿鳴,你明天且下山去,買些兒油回來吧。”

孫睿鳴口內答應,挾起筷青菜送進口中,細細地咀嚼著,埋頭慢慢地吃著白米飯。

第二天清早,待孫睿鳴一起,董小南便也起了身,給孫睿鳴收拾妥當,把油罐兒與他,又囑咐他務必早些回來,孫睿鳴一一應了,便往山下去。

且說董小南獨個兒在山上,先是把小皎兒給哄睡了,又去山裏各處巡查了一遍,並不見什麽異樣,這才略略放心,順帶又拾了些蘑菇,采了些草藥,擱在竹籃裏提回家中。

她從竹筐裏翻找出醃鹹肉,香腸幹,海鮮,或發脹或泡軟或切碎,擱在木案上備用。

再說孫睿鳴,沿著山道一徑進了市集,卻見到處人語喧嘩,賣菜的,賣山貨的,賣衣服布匹的,一應俱全,他先尋著那油鋪量了油,又出來四處走走,想著給董小南買幾樣愛吃的零嘴兒,不料匹高頭大馬衝過來,把街上的人頓時驚得四散逃離,男女老少奔走呼嚎,孫睿鳴見勢不妙,正想躲入旁邊的貨鋪,肩膀卻被一名兵卒伸手給扣住:“哪裏去?”

要說,依孫睿鳴的功夫,自可轉身劈麵把那士兵掃下馬去,然他不欲暴露身手,故此隻十分定然地道:“幾位兵爺,小的是良民。”

“良民?”那兵卒冷然一笑,“既是良民,便該服從朝廷的征兵令,來啊,帶走。”

征兵令?孫睿鳴心中略一思忖,便沒作反抗,跟著那兵卒往前。

到得一片空地,卻見已經鬧攘攘圍了一群人,多數是壯年男子,由手執長矛的士兵看押著。

聽說要參軍,這群人個個都慌了,有哭的,

叫的,訴說苦情的。

內中站出來一個身如鐵塔的大兵疙瘩子,立那兒提氣喝道:“都給我住嘴!”

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聽著,當下朝廷有難,真是你們賣命效力之時,試想想,參軍之後,不但有銀子拿,還有可能博得一官半職,封妻萌子,難道不比在家種田強?”

這幫鄉下漢子雖然沒什麽見識,倒也識得厲害:“封妻萌子?咱們一不會槍,二不懂劍,三更不會那起排兵列陣,到戰場上不是送死嗎?”

“是啊是啊,分明就是送死啊。”

“都給我住嘴!”大兵疙瘩又是一聲震喝,“身為男兒,哪有怕死之理?”

“反正,我就怕死,怎麽著?”內中一個瘦伶伶的小子道。

“實話告訴你們,今兒個來到這裏,你們就甭想離開,哪怕真死,也得給我死到戰場上去!”

大兵疙瘩子毫不留情麵地道。

眾人頓時懵了。

“現在,都給我排好隊,報上年齡、姓名、藉貫。”大兵疙瘩將手一揮,吩咐道。

眾漢子實在沒法,隻得按他所說,排成一列,逐個兒登記。

“你。”

一個文弱的兵卒,一手拿本薄子,一手拿毛筆,走到孫睿鳴跟前。

“孫睿鳴。”孫睿鳴嗓音低沉地道,“藉貫是趙溪縣下塘村。”

“我認得他!”孫睿鳴的話尚未說完,人群裏忽然有人叫起來,“他是孫大財主家的二少爺,他兄弟現在京城做著大官呢!”

登記的士兵聽見這話,不禁朝孫睿鳴多看了兩眼,然後擺手止住眾人議論:“下一個。”

就這樣,孫睿鳴被莫明其妙地帶進軍營,成為一名新兵,他倒也不同旁人,自個兒領了該用的東西,走進一座非常簡陋的帳篷裏,把東西放好。

再看其他人,一個個要死不活地躺在炕上,甚至有人偷偷地淌眼抹淚。

孫睿鳴小心翼翼地繞過他們,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背靠牆壁,微微闔上雙眼。

他現在最擔心的,便是董小南,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你,出來。”帳門處懸垂著的布簾忽然被人掀起,有人探進頭來,叫了聲。

孫睿鳴起身走出,卻見是個不認識的人,眼裏不由增了幾分疑惑。

那人把他帶到僻靜處,方才壓低嗓音道:“你是孫睿鳴?”

“嗯。”

“真沒想到,把你也給抓來了……實在抱歉,我本想悄悄放你走,隻是這地兒人太多,眼雜,倘若走漏風聲,眾人鬧將起來,隻怕難收場,故此請你捱磨幾天,等隊伍開拔,你再走,成不?”

“行。”孫睿鳴點頭,“卻不知尊駕能否幫我個忙?”

“什麽忙?”

“設法傳話兒給翠蘿山上的楚宏楚莊主,就說他的好友現在營中,麻煩照顧一下他的妻兒。”一提起董小南,孫睿鳴心中更是酸脹難受。

“這個沒有問題。”軍官點頭,“我自會辦到,隻是你混在這些人裏,卻一定要小心,最好不要過多與旁人接觸。”

“知道了。”孫睿鳴點點頭,折回營中,仍是找了個僻靜角落蹲下。

接下來幾天,大營裏不停地進人,都是一些老實本份的鄉下農民,孫睿鳴看著這情形,心中隱憂更深——看來朝廷已無別法可施,故此抓來這些人充數,他們哪裏會打仗?上場不過是送死。

直到第七天上頭,才有人把他們集中起來,說是要讓他們訓練,

壯丁們參軍本非自願,拿槍拿箭更是不成,負責訓練的校尉甚是苛烈,見這情形便拿起皮鞭來,照著他們一陣沒頭沒腦地猛抽,壯丁們個個皮開肉綻,這才不得不咬著牙堅持訓練,孫睿鳴仍然不欲暴露,隻是控製著自己應個景兒,倒也沒顯出特別的來。

卻說董小南在山上,左等不見孫睿鳴,右等也不見孫睿鳴,卻仍然非常地沉得住氣,到傍晚便回屋裏,關了門隻抱=著小皎兒輕輕逗哄。

次日晌午,才有人來告訴她,說孫睿鳴被抓到軍營裏去了,若是尋常婦人,必定啼哭不止,董小南也相當鎮定,隻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沒有想到,平靜的生活,這麽快就被打亂,董小南不由抬起頭來,看了眼高遠的天空,以及四周茂密的果樹。

“哇——哇——”=搖籃裏的小皎兒揮手舞腳,大哭起來。=

“皎兒乖,皎兒=乖乖。”董小南把她抱起來,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你爹爹……現在不知道怎麽樣呢,=你卻隻知道哭,哭……”

小皎兒當然什麽都不明白,隻是哭,直到董小南把一隻**塞進她嘴裏,方才住了聲兒。

“起來!都給我起來!”這日,眾士兵睡得正香,一名軍官忽然衝進來,甩著皮鞭,狠狠抽在他們身上,“都給我起來!”

眾士兵紛紛起身,卻聽那軍官斷然喝道:“一個個給我穿戴齊整,去校場上集合!”

孫睿鳴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和眾人一起走出帳篷,卻見校場上已經黑鴉鴉地站了一片人,他混跡於其中,聽軍官訓示完畢,讓士兵們列隊朝外走去。

長長的隊伍排列了約半裏路,氣勢看上去有些唬人,但僅僅隻是表麵兒。

待到傍晚安下營紮下寨,前次那軍官又把孫睿鳴給拉出來:“你走吧。”

孫睿鳴略有些遲疑,倒並不急著離去:“你且告訴我,這支隊伍是要開去哪裏的?”

“哎,”軍官搖頭,“人家躲都來不及,你何苦接這爛岔兒?”

“你隻照實

說。”

“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清楚,現在戰場上的事亂得很,上頭的指令也是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

孫睿鳴聽如此說,心內震動,表麵上卻仍然無甚變化,朝那軍官作了個揖,轉頭朝外走去。

“站住!”不提防身後忽然響起聲震喝。

孫睿鳴轉頭看時,卻見一名身穿胄甲的男子,正大步流星走過來,目光冷利地掃了先前那軍官一眼:“雷文炎,你好大的膽子!”

雷文炎顯然也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不由覺得很是意外,身形頓時挺得筆直:“馬,馬參將。”

“這是怎麽回事?”馬參將的目光淡淡從他和孫睿鳴身上掃過。

雷文炎麵現難色,孫睿鳴見狀,因站出來道:“不礙雷校尉的事,是我想出去走走。”

“走走?”馬參將兩條濃黑的眉頭朝上一揚,“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你說走,那就走?”

“小人知錯。”孫睿鳴低下頭,非常忠懇地道。

“既然穿上這身兵服,便是朝廷的人,在兵役沒有服完之前,是不能離開的。”馬參將一字一句,說得冠冕堂皇。

“小人知道了。”

“都回去吧。”馬參將一擺手。

雷文炎滿眼歉意地看了孫睿鳴一眼,跟在馬參將身後,走了。

孫睿鳴隻得折回帳中,誰曉得一進帳,便聽得一人陰陽怪氣地道:“怎麽?沒有走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