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出嫁

“三少爺如今高中,倒也了卻了二少爺心頭一件事。”薛紫琴臉上浮起淺淺笑意。

孫睿鳴轉頭瞅她一眼,心中念轉,薛紫琴來莊上已有一段時日,為人品性,他倒也看在眼裏,心中倒也生了三兩分憐惜,可礙於男女有別,多少話兒不便出口,改為言道:“看看帶回來的東西,若有喜歡的便拿去。”

薛紫琴淡淡一笑,挑了個筆筒兒,並幾錠鬆墨,且拿著去了。

一時待屋子裏靜下來,孫睿鳴方將董小南叫到跟前,細聲道:“你跟薛姑娘向來情篤,便去探探她的心意,可否願出嫁。”

“出嫁?”董小南怔了怔——薛紫琴到莊上這些日子,確實不曾聽她說起過。

“你瞅她是怎麽個意思?”

“……這件事,”董小南略一思忖,“還是緩緩吧。”

“嗯?”

“薛姐姐表麵看著文弱,其實心裏卻是有主意的,倘或她不願意,咱們白白地招她不痛快,若她瞧上了誰,自會告訴我們。”

“倒也成。”孫睿鳴點頭,“反正莊上倒也不差這些個,我且吩咐人,更加用心地照料她。”

“多謝少爺。”

兩人一麵說著話兒,一麵把屋子收拾妥當,董小南張羅飯菜,快到傍晚時,孫睿龍卻回來,孫睿鳴細瞅他臉色,並不見什麽喜意,度院裏定有什麽事發生,卻也沒多問,隻略一點頭:“坐。”

孫睿龍坐下吃飯,吃完後收拾碗筷,複進房悄沒聲息地睡了。

第二天清晨,孫睿龍起來,十分規矩地向孫睿鳴行禮:“二哥,我已經想明白,準備呆在莊子上繼續讀書。”

“這是好事。”孫睿鳴點頭,“你現在既已中了舉人,自然該準備省試,殿試的大事。”

“謝大哥。”

此後孫睿龍果然十分地用功,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其餘時間抱著書籍或吟或誦,或埋頭作文,對於外間事不聞不問。

不料這日,董小南起來剛開了門,兩個媒婆便你推我攘地走進來,迎頭兒便道:“孫舉人在麽?”

董小南聞言一怔:“兩位,這是?”

左邊媒婆眨眨兩眼:“當然是給孫舉人說親事來了。”

“親事?”

董小南還沒有發話,孫睿龍已然推門而出:“什麽親事不親事?我眼下隻想好好讀書!”

“孫舉人哪,”那媒婆頓時扭著腰肢湊到孫睿龍的身邊,“這書嘛,肯定該讀,但也該成個家,況且憑孫舉人的家世,模樣,才貌,要什麽樣的好姑娘會沒有?”

孫睿鳴微微冷笑:“世間人隻曉得**,哪裏就明白真正的心意相通了?白白糟踐人家姑娘,我倒是奉勸你們,且積些口德吧。”

媒婆說親事不成,反倒挨了一頓刻薄,臉上頓時下不來,甩著袖子道:“難道孫舉人就不想要個紅袖添香之人?”

“我還沒那等閑情雅致。”孫睿龍淡淡一拂衣袖,眉宇間已添了幾分不耐,媒婆子也是慣會察言觀色的,趕緊尷尬笑了兩聲,作辭出來,走了兩箭裏地,方叉腰啐道,“什麽愛物兒,還真當自己是一品宰相不成?”

另一名媒婆趕緊扯她,不住地呶嘴兒:“你也快別說這樣的話,這孫小官人將來,要是真做了大員……”

卻說孫睿龍,仍然入內伏案讀書,董小南和孫睿鳴倒是首肯這事,隻願他真地安心讀書,能不能高中且是後話,把學問品性養好,倒是上乘的。

每隔三岔五,金玉娥必派小廝來,但見孫睿龍隻用功讀書,倒沒有別話,心下卻也歡喜,孫睿龍回家數次,暗勸金玉娥收斂些,道將來倘若高中,攀扯出些事件來,自己麵兒上定然難看,金玉娥細忖,兒子這話說得確實有理,當真把從前那些相好都推了,安心在家做她的夫人。

董小南

將這一切收在眼底,暗暗納罕,心道孫睿龍一句話,果真比二少爺千萬句都好使,但願金玉娥從此改了性子,安安分分。

自此,孫睿鳴與孫家大院相安無事,董小南每每暗思,均覺納罕,再琢磨,就覺得自家少爺不是蠢,而是——

她著實形容不出來。

隻她心裏頭早已拿定主意,此生跟著二少爺,不管二少爺說什麽做什麽,她都會聽從。

莊戶上人家知道孫家兩個少爺全心讀書,倒也相當敬重,再無人前來生事。

又一個冬天到了,一大早起來,空中飄著紛揚的雪花,董小南用竹笤帚,細細將院子裏的雪掃淨,進廚房煮了甜湯,煎了兩張大餅,並著熟雞蛋送到大堂內。

孫睿鳴和孫睿龍已然起身,先就昨日研習之文章不通處,互相交流了一會兒,見董小南端來飯菜,兩人便正襟坐下,董小南又去請了薛紫琴,因著讀書的關係,這四個人的脾味性情倒也越來越投契,談講起來意趣橫生。

飯罷,孫氏兄弟進房用功,董小南收拾碗筷,薛紫琴拿了繡繃兒繡花,窗外頭日色漸漸升高,忽聞門外一陣笑聲傳來:“睿鳴兄在否?”

孫睿鳴聞言出,卻見一個藍衫男子站在院門外,不由朗聲笑道:“楚宏兄,這是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

“難得難得。”藍衫男子上前,狠狠擂了他一拳,“若不是聽陳濟兄說你住在此處,我哪裏能尋得著?”

“楚宏兄最近——”

“在秦巡府家作清客,好歹混碗飯吃。”

“哦。”孫睿鳴倒也不多問,隻瞧了董小南一眼,董小南會意,便進廚房去沏了壺清茶。

孫睿鳴和楚宏坐著,說了會兒閑話,楚宏因問道:“要說學問,睿鳴兄是我們一幹人中最出色的,為何不肯出仕?”

孫睿鳴微微笑道:“楚宏兄何必斤斤計較於此節?有你們在朝堂之上,我居林下,豈不是很好?”

“話雖如此說,我實是愛惜孫兄之才。”

“楚宏兄過譽了。”

“我說的是真心話。”楚宏滿眸誠摯,“前兒個秦巡府問起,我還向他推薦孫兄來著呢。”

“若世清明,出任做事,倒也沒什麽不可,”孫睿鳴沉吟,“隻是你知道我這個脾氣,不慣與官場之人來往,那些人情榮枯之事,更是不通透的。”

楚宏擺手:“孫兄這話說岔了,並不是每個衙門都這樣,況今上年少有為,確實有心濟世安民,孫兄又何必執意避世呢?”

孫睿鳴良久沉默,他雖自小生在殷富之家,但卻看慣世態人情,知道一旦入了官場,身不由己,更不願因為利害關係,和任何人起衝突。

楚宏觀其麵色,已知其心意:“罷,若孫兄確實不欲那起繁文縟節,宏也不敢強求,隻願略通書信,以知故友心意。”

“如此,甚好。”

兩人一邊品著茶,一邊聊著民俗風情,正頗得趣兒,薛紫琴卻移步而入:“小南……”

楚宏驀地一抬頭,卻見女子娉娉婷婷立在門邊,頓時整個人一呆,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

薛紫琴也很意外有外客在,側身蹲了個萬福,往裏間走去,楚宏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她的身影,沒能回過神來。

孫睿鳴坐在一旁,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倒也沒什麽表態。

眼瞅著到了午飯時分,董小南和薛紫琴送上飯菜來,楚宏更是完全傻了,兩眼盯著薛紫琴,輕易不肯眨動,好幾遭連吃飯都忘記了。

被個男人這麽瞅著,薛紫琴臉上情不自禁浮起幾許紅潮,又覺得十分窘迫,隻得端起碗來,退回房內。

吃過飯,楚宏借口到田莊上逛逛,把孫睿鳴給拉了出去,方細問薛紫琴的事。

孫睿鳴沉吟,對於和薛紫琴有關的種種,他實在不便

多言,可更不想隱瞞,反複思忖良久,方道:“薛姑娘身世堪憐,據我所知,你家也算薄有名望,隻怕容不下……”

楚宏擺手:“這個你無須多慮,家中一切事皆是我作主。”

“這麽說來,你是不介懷的了?”

楚宏一怔:“介懷什麽?”

“她……曾墮風塵。”

楚宏頓時不言語了,這件事,顯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確乎是不敢相信,那樣美好的一個女子,會墜落風塵。

“楚宏兄,還是再多多想想吧。”孫睿鳴深深一拜,“我倒不是憂慮你以後嫌棄紫琴姑娘,隻是紫琴姑娘,怕是經不起這般折騰。”

“我,我曉得了。”楚宏心裏也不免有些沉重。

還隻道自己此次出來,得遇佳人,即成良配,孰料……

“不曉得,她心裏怎麽想。”極目往遠處的田野望了眼,楚宏如此思忖。

兩人在田莊裏逛了許久,方沿著原路回到小木屋,遠遠瞧見薛紫琴手握一卷書冊,安靜地坐在門前的瓜架上,神情嫻靜而優雅,楚宏一看,便歡喜無限,一把拉住孫睿鳴,摘下腰間的玉佩塞到他手裏,口吻急切地道:“你抽個空兒,把這個給她,就說,就說若得伊人之心,楚某定一生不負。”

“你都想好了?”

“兒女婚姻之事,豈可兒戲?”

“好。”孫睿鳴接過玉佩,緊緊握在掌中,卻並不見什麽喜色,反而有些憂心,“我實是指望你們二人能和和美美……”

“會的,一定會的。”楚宏的神情無比鄭重。

“那,你且先回去,靜候消息吧。”

“什麽時候有消息?”

“……”孫睿鳴沒有答話,隻是提步朝前走去。

薛紫琴十分地用心,孫睿鳴沒有驚擾她,而是默默地退到一旁。

晚間用過飯後,借著吃茶的功夫,孫睿鳴將玉佩擱在桌上:“薛姑娘,這是今兒個那位楚公子留下的,他十分傾慕於你,願與你結成百年之好,不知薛姑娘意下如何?”

薛紫琴怔了一怔:“公子可曾告訴他,我,我……”

“我已經說過了。”

“那他——”

“他不介懷。”

不介懷嗎?

薛紫琴低下頭去。

真不介懷嗎?

隻怕沒有哪個男人,能真正的不介懷吧?

“……”

“薛姑娘的意思是——?”

“我——”

薛紫琴垂著眸,輕輕捏弄著衣角,自從上次之事後,對於世間男女情事,她已然看得非常淡薄,有的時候也想搬去個清淨之地,從此以後不再理會紅塵中事。

要這樣嗎?

其實,若不愛世間男子,一個人也可以清淨度日啊。

“我不知道。”

她終於低下眉去。

前塵往事般般,都不願去細想,越是想,便越是痛,因為越痛,所以……是不再相信這個人世間,有什麽感情了吧?

孫睿鳴也沒有言語。

薛紫琴和楚宏之間,看似隻他們兩個人的事,其實倒也頗有些牽扯,縱然楚宏說他在家中可做主,但薛紫琴嫁過去,會不會受氣,楚宏以後發達,會不會遺棄嬌妻,倒也確實是個未知之數,倒不如現在這般幹幹淨淨地好。

倘若當初不相見。

也許這世間男女情事,最後都隻得這樣一句悵惘的話——倘若當初不相見,就不會事後埋怨。

倘若當初不相見,就不會有遺憾,不會有痛苦,不會有煩惱,不會有絕望,不會有無奈。

沒有人知道,未來會是什麽模樣,可是——

相愛很容易,可是相愛之人要無怨無悔,卻非常地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