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沉默

安安靜靜地坐在棗子樹下,太安抬頭看著天空。

“你怎麽?”董小南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將一個鹹鴨蛋塞進他手裏。

“我在想紫琴姑娘。”

“她怎麽?”

太安貼近董小南耳邊,壓低聲音道:“你不覺得,她就像是那個,傳說中的‘紅顏禍水’嗎?”

董小南略吃一驚,眸中頓時浮出不滿:“太安,不許你胡說!”

“我說的都是事實嘛!”

“她怎麽禍水了?”

“你看她兩眼一眨一眨,就像是會勾人魂魄似地,孫少爺的心啊,早就著落在她的身上了。”

“你的魂,是不是也被她勾去了?”董小南湊到他耳邊,也壓低嗓音道。

“你這死妮子。”太安瞪她一眼,“我全是為你好呢,你卻隻管來打馬虎眼,倘若少爺真變了心,那個時候,你就算哭,也哭不出來!”

“太安,我是說真的,我不介意少爺跟誰好。”

“為什麽?你不是很喜歡少爺嗎?喜歡一個人,不是就總想跟他在一起嗎?”

董小南沒有言語,抬頭看著天空——她是喜歡少爺不假,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卻感覺少爺和紫琴在一起,更加合適。

“小南。”太安拍拍她的手背,“老實說,你是不是有別的想法兒?”

“想法兒?”董小南偏著腦袋——有嗎?有別的想法嗎?她隻是覺得,如今的生活,似乎太過安逸。

“你有想過去很遠的地方嗎?”

“很遠是哪裏呢?”

“我也不知道。”太安同樣迷惘。

滿天的星星照著這兩個迷惘的孩子。

“少爺,您滿腹才學,為何不進京趕考呢?”

“你的意思是,做官?”

“對。”

“為什麽做官?”

“當然是——治國安民,施展男兒大丈夫的抱負。”

“治國安民?”孫睿鳴淡然地笑了,“你看當今天下,那些大小官吏,有幾個,是真心實意治國安民的?我怕自己去了,非但不能治國安民,反而會處處受人排擠,倒還不如現在輕鬆自在地好。”

“那倒也是。”薛紫琴點頭,“以公子的性情,怕不適合官場裏那些勾心鬥角,倒是閑雲野鶴的好。”

孫睿鳴情不自禁一拍手掌:“你這話,倒是頗合我的心意。”

紫琴不禁微微紅了雙頰:“公子情懷高潔,遠非一般人可比,不去紅塵中惹是非,倒也好。”

“姑娘呢?姑娘心裏是怎生想的?”

“我……”薛紫琴定定地看著孫睿鳴,眸中流露出幾許悵然——對於未來,她的腦海裏已經朦朧有些輪廓,卻不便道出。

一時間,兩人四目相對,都有些忘情。

“公子。”薛紫琴也知此舉不妥,迅疾低頭,“夜已深了,小女先行告辭。”

“等等。”孫睿鳴將她叫住,自旁邊木架上,取了件布袍,替她輕輕披在身上,“去吧。”

薛紫琴挑眸又瞧了他一眼,方轉身離去。

孫睿鳴怔怔地站在原處,目送她走出門外,方才依稀回過神來。

在莊上又呆了數天,太安終於收拾行裝回鎮上去了,董小南把他送到

大路上,才折身返回。

薛紫琴也回了自己的小院,木屋裏隻剩下他們兩人。

孫睿鳴把書桌收拾得一塵不染,取了本《春秋》,坐在桌前研讀,董小南並不去吵他,自己拿了繡繃,坐在葡萄架下,一針一線細細地繡著。

眼瞅著一隻蝴蝶就快完工,一個人忽然氣喘籲籲從田埂上飛奔而來:“少爺,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麽事了?”孫睿鳴放下書冊,自屋裏走出。

“那個,三少爺中了毒,大院裏現在亂成一團。”

“中毒?”孫睿鳴臉上微微變色,繼而定下神來,“仔細說清楚。”

“是這樣,早晨孫少爺吃了一碗孫福買的豆腐腦,不知怎地就鬧起肚子來,送到鎮上藥鋪裏,大夫說,是誤食了烏頭。”

“現在怎麽樣?”

“不知道呢,”家丁一臉焦急,不停用手抹著額上的汗,“二夫人哭得死去活來,拿了繩子,說要上吊呢。”

孫睿鳴的眸色這下是真全冷了——上吊?正好,那就讓她上去。

“二少爺——”家人一看他的表情,心中暗暗叫苦——二少爺不會不理此事吧?

想想倒也是,當初若不是二夫人折騰,二少爺怎會搬離孫家?既然已經離開孫家,那孫家不管發生什麽事,自然是與他不相幹的,倒也怨不得他袖手旁觀。

“這件事,”孫睿鳴咬著舌頭,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我一會兒,就去鎮上。”

“哦。”家丁長長地鬆了口氣。

“你先回去吧。”

“是。”

等家丁離去,孫睿鳴才進屋收拾了兩三樣東西,再度出門。

“小南,我去鎮上一趟。”

“知道了,少爺。”

邁著急促的腳步,孫睿鳴穿過一條條田埂,上了泥土大道,招手攔下輛馬車,朝鎮上而去。

到得鎮上生藥鋪一看,果見裏裏外外圍了不少的人,孫睿鳴略一思忖,繞道自後門而入,果見孫睿龍躺在一張木凳上,臉色慘淡如紙。

“不是老夫不肯救,實在是……”掌櫃抬抬眼鏡,一臉為難。

“大夫,您行行好,您行行好。”一個挽著發髻的婦人,搖著大夫的胳膊,不停苦求,“這孩子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不能就這樣沒了……”

“我知道您心裏難過,可是,可是我——”

孫睿鳴不理他們,近前兩步,伸手搭上孫睿龍的脈搏,掌櫃一看見他,頓時長長鬆了口氣:“好了,你家二少爺來了。”

李氏略略鬆口氣,又過來一把將孫睿鳴扯住,便一把淚水一把鼻涕地哭訴起來:“二少爺啊,睿龍怎麽說,也是你的親弟弟,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李媽媽。”孫睿鳴十分淡然的三個字,卻成功止住李氏的哭泣,“您先到一旁歇著。”

“噯噯。”李氏連連點頭,退到一旁。

“掌櫃。”

“噯。”

“按我的方子,立即煎兩碗湯來。”

“是。”

不多會兒,掌櫃果然按孫睿鳴開出的方子,煎來兩碗藥湯送上,孫睿鳴撬開孫睿龍緊閉的牙關,慢慢給他灌下去。

沒一會兒,孫睿龍的麵色恢複了紅潤,張

口“哇”地接連吐出幾口汙血。

孫睿鳴取來毛巾,輕輕拭去他唇角的汙血。

瞅見孫睿鳴,孫睿龍立即“哇”地哭出聲來,張臂將孫睿鳴抱住,口中不住地喊道:“二哥,我,我再也不回去,再也不回去了……”

“你別慌。”孫睿鳴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且仔細告訴大哥,是怎麽一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早晨起來,和往常一樣,喝了碗豆漿,然後肚子裏就像翻江倒海一樣,疼得厲害……”

“誰給你買的豆漿?”

“周福。”

孫睿龍心中略一思忖,已然明白是怎麽回事,便輕輕拍打著孫睿龍的後背道:“你還是回孫家大院去,從此,別再胡亂吃任何人給的東西,閉門讀書,不要理外間的事。”

“二哥?”孫睿龍瞪大雙眼,餘悸未消地看著他。

“如果你相信二哥,就照二哥說的去做。”

“嗯。”孫睿龍擦去臉上的淚痕,微微點頭。

安撫好孫睿龍,孫睿鳴又同掌櫃結算了房錢,這才帶著孫睿龍走出生藥鋪,先帶他去成衣鋪挑了套新衣裳,又去書齋買了幾本書並筆墨紙硯,孫睿鳴這才帶著孫睿龍,走進鎮上唯一一家茶樓。

沒有人知道,那天孫睿鳴對孫睿龍說了什麽,隻是從那以後,孫睿龍性情大變,回到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裏除了吃飯,便是發奮讀書,家下人紛紛納罕,暗道孫家出了一個書呆子還不夠,還有第二個不成?

金玉娥卻不理會這許多,見自家寶貝兒子毫發無損地回來了,自然歡天喜地,隻是她這個母親實在太不稱職,不過囑咐下人給孫睿龍弄些好吃好喝的補補身子,照舊風流快活去。

不久,這些事便在鎮子上傳開了,有說孫睿鳴傻冒的,放著那麽一大座宅子居然不要,有說金玉娥不成體統的,老是偷人家漢子,有說孫家敗落的,總而言之,人語紛雜。

太安自然也沒少聽說這些事,卻也半句不吭聲兒,他最近也跟孫睿鳴學得些“沉默是金”的品行,不管外麵發生什麽事,隻埋頭認真做他的帳,每一本帳薄拿起來,都是漂漂亮亮的。

“太安。”

這天,一個夥計走到櫃台前,伸手拍拍台麵。

“嗯。”太安專注於手上的事,根本不理他。

“我說太安。”夥計不禁提高了嗓門兒,“你成天隻知道擺開這些個,到底累不累啊?攢那麽多銀子做什麽?還不如去花樓裏快活快活?”

太安抬頭,淡淡看他一眼。

“太安?”夥計側頭瞅他,“你是不是個男人啊?”

“是男人,就一定要上花樓嗎?”

夥計一怔,接著嘻嘻笑道:“太安,你該不會是有相好的了吧?她管著你,不許你在外胡來?”

太安低下頭去,繼續看帳本。

“好好好,”夥計無可奈何,“我不跟你說那麽多,你既然存著那麽些銀子,且先給我一二十兩,如何?”

“做什麽使?”

“當然是——”夥計本來想說實情,可轉念一想,卻道,“想給自家老娘買些好吃的,如何?”

“撒謊。”太安一語戳破他的謊言,“你娘前兩年就沒了,難道你又認了個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