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妖怪
次日,孫睿鳴便把自己這些天來整理的治縣之策列成條文,交給柯縣令,然後攜著董小南離開蘇江縣。
馬車在曲折的驛道上慢慢地走著,車窗外,樹影不斷劃過。
“睿鳴,我們現在去哪裏?”
孫睿鳴愜意地躺在馬車裏,身體隨著車身輕輕地晃動著,雙眸微微眯起,沒有言語。
“睿鳴。”董小南伸手推推他,“你醒醒。”
孫睿鳴輕哼一聲,卻難得地沒有動彈。
董小南把臉湊到他跟前:“怎麽?累了?”
孫睿鳴輕哼一聲。
“好好睡吧。”董小南不再打擾他,自己靠在車壁上,看著外麵的風景。
“抓住他!抓住他!”一陣喧嘩聲忽然傳來,董小南吃了一驚,把頭探出去看時,卻見一道人影嗖地躥上了車頂,接著,轅馬噅噅地嘶叫起來。
孫睿鳴坐起身,撩開車簾鑽出,攥住韁繩,正想把馬車趕走,後麵忽然飛來幾支羽箭,砰砰砰全都釘在馬車上。
看樣子是走不了了,孫睿鳴索性一躍而起,懸於半空,揮劍將所有射來的箭矢通通掃落於地。
“喂,你什麽人?什麽人?”一幫村民圍過來,有的手拿鋤頭,有的背著弓箭,一個個豎眸冷目,十分地不友善。
“問我怎麽回事,”孫睿鳴臉上浮起幾許薄怒,“我還想問你們呢,這到底怎麽回事,我好好地趕我的路,你們憑什麽攔車?”
“我們不是為你,”其中一個村民抬手朝車頂篷上一指,“是為了他!”
“哦,”孫睿鳴足尖一點,躍上馬車,卻見一個頭發篷亂的男子正趴在車頂上,雙手緊緊地扣著邊沿,聽到孫睿鳴的聲音,他倉促轉頭,眼裏刹那閃過絲凶狠的光。
那樣的目光,讓孫睿鳴心中卻是一顫,他複跳下馬車,看著其中一個村民道:“你們做什麽抓他?”
“他是妖怪!”
一個村民脫口言道。
“妖怪?”孫睿鳴一愣,暗道這天底下哪有什麽妖怪,分明是這些人見淺識薄。
“你們說他是妖怪,可有什麽證據?”
“前天晚上,我分明看見他在村邊的樹林裏,喝死人的血,啃死人的骨頭。”一個村民紅口白牙地道。
孫睿鳴眉頭微微朝上一挑:“確實,是你親眼所見?”
“當然。”
“他喝死人的血……啃死人的肉?”孫睿鳴有些吃驚,繼而道,“那他,是你們村子裏的人嗎?”
“是啊。”
“他一直都這樣?”
“那倒不是,他以前也是一個正常人,兩年前生了場大病,之後就變成這樣了。”
“那,你們把他抓住以後,打算怎麽樣呢?”
“自然是,”所有人都叫起來,“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他!”
孫睿鳴不由握了握拳頭,眸色卻反而更加沉定。
“既然,你們想燒死他,那不如,讓我帶他走,如何?”
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過了許久,其中一個人才緩緩地道:“你要帶走他,也行,隻是從此以後,千萬別讓他再回來。”
“對對,不要讓他再回來。”
孫睿鳴再沒有說什麽,返身跳上馬車,駕著車離開了。
等身後的動靜完全消失,他才停下馬車,重新走到車外,卻見那男子從車頂上跳下,幾蹦幾蹦,就消失在樹林中。
這——
孫睿鳴深覺奇怪,但也不好再追究,反正他已經仁至義盡,應該駕著車繼續趕路才是。
誰想沒一會兒,那人影卻自己回來了,手裏像是提著隻野物,重新躍上車頂。
馬車再次緩緩地啟動了,這一次走了五個小時,眼見著天快黑
盡才停下來。
孫睿鳴下車看時,見外麵恰好是一大片空地,剛好可以用來生火做飯,他隨意在旁邊拾了些柴,架起個火堆,引燃。
篝火燃了起來,孫睿鳴又取鐵鍋燒水,煮了鍋麵條,然後叫董小南下車吃飯,誰知一轉身,卻發現鍋子到了那個野人手裏,那野人一手抓麵條,一手擰著塊從野物身上撕下來的肉,正津津有味地吃著。
“看來,今天晚上,是吃不成麵條了。”
“沒關係,我記得車上還有些幹糧,咱們取出來吃吧。”
“好。”孫睿鳴便重新上了馬車,取出包袱打開,從裏邊拿出幹糧,和董小南你一塊我一塊地吃起來。
夫妻倆吃完幹糧,又飲了幹淨的泉水,便打算上馬車睡覺,董小南瞅見那野人靠在一棵樹上,似乎是睡著了,不由動了惻隱之心,對孫睿鳴道:“相公,你且從馬車裏取一條薄褥子,與他蓋上吧。”
“好。”孫睿鳴點頭,自己攀上馬車,取出薄褥,走到那野人身邊,輕輕替他蓋好,哪曉得一陣冷風掃過,那野人竟一爪拍向孫睿鳴的臉,幸而孫睿鳴眼疾手快,一把將那隻爪子攥住。
野人吱吱地叫著,開始用力地掙紮起來。
“我不會傷害你。”孫睿鳴看著他的眼睛,一一字一句地道。
漸漸地,野人安靜下來,用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你真地,”孫睿鳴鬆開他的爪子,然後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不會說話?”
野人吱吱唔唔地叫了幾聲,用力搖頭,表示他不會。
“好吧,看樣子,你能聽懂我說話,對不對?”
野人點頭。
“那麽,從現在起,我來問,你回答,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
野人點頭。
“你是本地人嗎?”
野人點頭。
“你,爹娘呢?”
這次,野人媽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那意思很明白——自己不清楚。
“你小的時候,和誰一起過的?”
野人的神情開始變得茫然。
看樣子,這樣的談話繼續下去,也沒什麽意義,孫睿鳴仔細思忖了一下,又問道:“他們說你喝死人的血,吃死人的肉,可是真的?”
野人愣了好一會兒,才抬起手來,先指蜇自己的肚子,再指指自己的嘴,那意思很明白——他餓,他很餓很餓。
“如果,以後我,給你飯吃,你,能不能別再吃那些?”
這次,野人愣了很久,方才輕輕地點頭。
孫睿鳴又細心安撫了他許久,方才回到馬車裏,然後衝野人招招手,示意他坐在車轅上,野人麻溜地跑過來,騰身坐地車轅上,孫睿鳴一提馬韁,馬車立即吱吱朝前駛去。
到得一個小村莊,孫睿鳴因見自己和董小南身上都有些髒,思忖著找個地方清洗一下,就下了馬車,再看野人那一身著實嚇人,應該找套衣服換換。
孫睿鳴扶著董小南下車,讓野人在車裏等著,慢步走進村子裏,先尋了個空院子,然後帶著董小南和野人搬了進去。
孫睿鳴本想出去尋幾套衣裳回來,讓小南和野人換上,卻又擔心野人會對小南不利,正在那裏躊躇,小南知他心裏所想,故而道:“夫君,不如你在家中守著,我去辦吧。”
孫睿鳴略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要辦什麽事?”
“我當然知道。”董小南點頭,走到孫睿鳴跟前,輕輕握了握他的手,“夫君,你隻管放心,小南一定會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
孫睿鳴還是擔心,倘若有公務在身,倒也不覺得,隻是現在時刻和董小南在一起,反而懸著心,要是這般董小南都還會出事,他根本無法原諒自己。
“夫君,放心好啦。”董小南甜甜一笑,走出門去,
孫睿鳴便在屋裏呆著,暫時將注意力集中到野人身上,卻見他縮在角落裏,好像正努力地搗騰著什麽,孫睿鳴剛一靠攏,野人就怒聲咆哮起來,不讓他靠近,孫睿鳴不得已,隻好退到一旁。
沒一會兒,董小南回來,手裏捧著三套衣服,兩套男裝,一套女裝,孫睿鳴接過其中一套男裝,放到野人身邊,然後自己換上一套男裝。
和從前一樣,董小南開始著手收拾屋子,洗菜做飯,孫睿鳴收拾齊整行李便去幫她,兩人很快做好了幾個小菜,端到桌上,董小南剛擺放好碗筷,野人就湊了過來,圍著桌子不停地打轉,舌頭伸得長長的,呼哧呼哧直喘氣。
孫睿鳴另拿了一個盤,分撥了些肉和菜,並一些飯,端到一旁,野人立即跑過去,用手抓著,開始大吃大嚼起來。
夫妻倆吃完飯,董小南動手收拾碗筷,孫睿鳴因想起,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未曾給皇帝寫奏折,於是鋪排開紙筆,開始凝神細思,然後把蘇江縣發生的旱災,及解決情況上稟。
做完這一切,孫睿鳴微覺困倦,於是直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脖頸,他一邊扭動著胳膊,一邊在屋裏來回地走動著。
“睿鳴,來,喝碗銀耳蓮子羹吧。”
“銀耳蓮子羹?”孫睿鳴雙眼微微一亮,“什麽時候有這個東西?”
“是我在莆陽縣城裏買的,一直擱在馬車上,不曾動用呢。”她一麵說,一麵用手帕子拭去瓷碗邊緣的湯汁,托著遞給孫睿鳴。
“夫人,你真是細心。”孫睿鳴接過瓷碗,眸中滿是笑意,“夫人也喝。”
董小南抿唇兒一笑,自去乘了一碗,坐在桌子對麵慢慢地喝著,夫妻倆閑話了近半個時辰,才起身收拾去歇息。
半夜裏,孫睿鳴被一陣奇怪的聲響驚動,他疑惑地下床,點燃一支蠟燭,打開臥房門,卻見那野人正繞著屋門不住地來來去去。
難道他是想出去?
孫睿鳴倍感驚奇,本來想近前幫他一把,又怕他爆起傷人,故而隻得在旁等著,那野人終究是找到了打開門的辦法,抽開門栓像陣風似的奔了出去,孫睿鳴也緊跟著衝到門邊,卻隻看見一片黑洞洞的夜色。
這家夥,真是詭異得緊,他忽又想起,之前野人在牆角邊的詭異動作,便合上房門,後退到牆邊,蹲下身子仔細查看,發現地上有一塊磚鬆動了,孫睿鳴扣住那磚,略一使力,便把它移開了,定睛看時,卻見裏邊藏著個異常漂亮的荷包。
一個野人還有這種東西?
他覺得奇怪極了,想把那荷包拿起來,打開看個究竟,卻又覺得不妥,半晌,仍然把磚頭輕輕地放了回去,起身回到屋裏。
“他出去了?”
“嗯。”
“你打算,一路帶著他嗎?”
“我覺得這個野人,心裏似乎有很多事,他絕對不是什麽野人。”
“哦?”
“反正,世間之人,世間之事,往往有很多是想不明白,想不太透的,順其自然吧。”
“嗯。”
結果,第二天,第三,野人都沒有回來,第四天夜裏,孫睿鳴夫妻剛要睡下,忽聽屋外傳來一陣低吟聲,孫睿鳴起身打開門,卻見野人一身鮮血,倒在地上,孫睿鳴嚇了一跳,趕緊回屋尋了條被褥,把他裹起來,抱進屋中,董小南聽見動靜,也起身點燃蠟燭,走出臥室。
“這——”
“先不要說別的,給他治傷。”孫睿鳴簡潔地吩咐道。
董小南點頭:“好,我這就去燒水。”
不一會兒,孫睿鳴燒好了水,用濕巾替野人收拾著傷口,清除掉那些血漬,當他擦去野人臉上的汙垢時,令人驚奇的事發生了——
原本極髒極髒的野人,居然是年輕而俊秀的小夥子!
他為什麽會把自己搞成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