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書生意氣

夫妻倆說說笑笑回到城裏,倒真不去找那掌櫃的晦氣,另尋了一家店住下。

再說先前的店裏,周老爺住得舒服自在,店掌櫃卻著實懸著一顆心,孫睿鳴在他店中住了多日,單憑感覺,那不是一個簡單人物,出手闊綽,絲毫沒有貧寒小戶的寒酸氣,尤其是孫睿鳴那雙眼睛,經常讓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店夥計這些天一直留心著外麵的動靜,見確實並無異常,方才略略放下心來。

周老爺心滿意足地享受了幾天後離去,客棧空了出來,繼續開門迎客,店夥計卻惦念起孫睿鳴來,暗想孫睿鳴從前給的好處都不少,著實盼望著他來,哪曉得孫睿鳴卻一去再無任何消息。

忽一日聽得外麵四海樓鞭炮聲大作,樓下車馬紛紛,皆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孫睿鳴出客棧替董小南買桂花糕,側聽了一耳朵,道是本縣盧縣令嫁女,故在此處擺得好酒。

嫁女?

孫睿鳴便在樓下站了一會兒,不多時卻見一匹披紅掛綠的馬,引著頂大紅喜轎前來。

鞭炮聲頓時又大作,新郎倌翻身下馬,揭開轎簾,攙出喜娘子,頓時,樓下的賓客們紛紛叫好。

一對新人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邁進酒樓門檻,孫睿鳴正要離去,眼角餘光卻瞅到旁邊站立著的一個男子身上,但見他雙眸呆怔,愣愣地看著酒樓大門,目光中滿是哀怨和不舍。

孫睿鳴心內一動,倒什麽都沒說,隻安然退開。

回到客棧裏,孫睿鳴把糕點與董小南,董小南因道:“樓外做什麽,放得好些鞭炮。”

“縣令大人嫁女。”

“難怪如此熱鬧。”

“嗯。”孫睿鳴點頭。

夫妻閑話,也不理外麵的事,眼瞅著天色都黑盡了,董小南覺得腹中微微有些饑餓,孫睿鳴便起身下樓,要夥計煮碗荷包蛋麵,然後自己走到旁邊一張空桌坐下。

“來人,上酒!”一個頭發蓬亂的年輕男子忽從外麵走進來,沉身坐在一張桌旁,用手重重地拍著桌子。

“要什麽酒?”

“女兒,女兒紅……”

“我說杭書生,你還是算了吧,難怪人家看不上你,人家夏縣令的女兒,怎麽說也是名門閨秀,可是你呢,你就是一窮書生,家徒四壁,還指望人家千金小姐嫁給你,做美夢去吧。”

“家徒四壁怎麽了?人窮怎麽了?”杭書生拍著桌子大叫,“他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他呢!”

“好好好。”夥計見他說話顛三倒四,倒也不真地跟他計較,“您是老大,您厲害。”

夥計說著走開,倒真給他拎來一壇子狀元紅。

杭書生揭開封皮,提起酒壇就往口中灌,咕嚕嚕喝下半壇子,旁邊一名大漢拍桌子叫好,過來坐在他對麵:“杭書生,就憑你這份豪情和膽量,那是一條硬漢子,哥們兒服你!來,咱們喝!”

大漢說完,向夥計要了隻碗,從杭書生手裏提過酒壇,滿滿地篩了一碗,送到嘴邊大口大口地喝起來。

“爽快,真是爽快,爽快極了!”

“很爽快?”

“很爽快!”

“那就接著喝!”兩人你一碗我一碗,很快喝得酩酊大醉,倒在桌上沉沉睡去,夥計過來收拾桌子,看他們這樣,不由連連歎氣搖頭。

這時夥計送來荷包蛋麵,孫睿鳴接過麵碗,便往樓上去了。

“小南,你餓了吧?來,快吃。”

孫睿鳴將麵碗擱在董小南跟前,董小南拿著筷子,挑起麵

條兒,細細地咀嚼著,但覺醇香滿口中,不由微微點頭。

“愛吃嗎?”孫睿鳴眸中滿是疼寵,“愛吃我就讓人再去給你煮一點。”

“不必了。”董小南臉上流露出幾許甜蜜的笑,“夫君,你也來嚐嚐。”

孫睿鳴因在桌邊坐下,董小南挾起麵條喂他,兩人都覺得十分地溫暖和幸福。

等董小南吃完麵條,孫睿鳴收了碗筷,送下樓去,卻見杭書生和那醉漢都沒了影。他也沒在意,將空碗還給夥計,夥計拿著碗,進了廚房。

孫睿鳴因想看看這個縣的世態人情,故此慢慢踱出門去,沿著街道慢慢地走著,卻見人們來來往往,售賣的物品也格外地豐盛,琳琅滿目,多種多樣。

忽然,他看見昨夜醉酒那個杭書生,於斜前方擺了個字畫攤,正在賣字畫,孫睿鳴走過去,仔細看時,卻見他一筆好字寫得龍飛鳳舞,遒鋒內斂,再觀其氣度,與尋常人完全不同。

“書生,你這畫怎麽賣?”

“您要是覺得好,隨意給個價。”孰料杭書生隻是全神貫注地寫字,對於孫睿鳴的問話,半點不在乎似的。

孫睿鳴便挑了一張大橫幅,拿出一錠銀子擱在字攤上,然後轉身走了,等他行出一段距離,後麵腳步聲響起,卻是杭書生追上前來,一把攀住他的肩膀:“兄台,你給多了。”

孫睿鳴轉頭,略覺驚奇地看了他一眼——這天底下向來隻有覺得錢少的,哪有嫌錢多的?

“兄台,你真給多了。”杭書生重複了一句,然後略感歉意地道,“不過,我現在也沒有多餘的銀錢找,不知兄台是否可以留下個住址,到時,我給兄台把錢送過去?”

“不必。”孫睿鳴擺手,“在我看來,你的字,值這個價。”

“啊?”杭書生微覺意外。

“閣下乃世間不可多得之材,想來閣下也自許甚高,還請閣下萬勿自棄,不管在何等艱難的情況下,都要堅持。”

孫睿鳴說完,轉身便走。

“兄台!”杭書生緊追幾步,“可否留下高姓大名?”

“不必,倘若有緣,你我自當有再見之日。”孫睿鳴言罷,非常瀟灑地轉身離去。

當年書生意氣,笑談山河,黃白之物,何曾放在眼裏?杭書生啊杭書生,世間道路千條,倘若真有才學,自有大綻光芒之時。

杭書生拿著銀子,卻很是躊躇,他本來家貧,確實有太多該使銀子處,故此出來賣字賣畫,但賣字畫絕非他本意。

他本意也是想讀書應考取功名,做一番真真正正的大事業,哪曉得隻因家貧,諸事難以順遂,此前,他與盧縣令之女盧珍,在書齋裏碰過幾次麵,彼此衷情,杭書生因而鼓起所有的勇氣上門提親,卻被盧縣令使人給轟了出來,杭書生又氣又惱,卻無計可施,尤其是昨日,看著心愛的女子嫁與他人,他真地心如刀絞。

奈何世事如此,他又能怎樣?

回到家中躺了一夜之後,杭書生一來想遣發心中鬱悶,二來想掙幾個錢養家,故此擺這字畫攤,未料卻遇上孫睿鳴,他暗忖菲非老天開眼不成?

老天確實開眼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

得了銀子,杭書生滿腹牢騷頓去,覺得自己應該立即收了字畫攤,回去發奮讀書去。

當下,杭書生便把所有字畫都收了起來,裹在一起,自己背了回了家中,將銀子交給老娘,自己開始麵壁用功。

他暗暗發誓,不管是三年,五年,還是十年,他杭廣淩不考出金榜

狀元來,誓不罷休!

“奇怪。”孫睿鳴回到客棧時,卻聽夥計咕噥了一句,“還以為杭書生那小子,必定大吵大鬧極不甘休呢,哪曉得他就這樣罷手了。”

孫睿鳴聽了一耳朵,倒也什麽都沒說,仍然上了樓。

夫妻倆用過飯,孫睿鳴因想,在這裏呆的時間已長,看來是該走了。

“小南,明日我們便離開這裏,繼續南行,如何?”

“好,一切都聽夫君的。”董小南抬起頭來,唇邊微微綻出幾許微笑。

次日一早,孫睿鳴便下樓雇了輛馬車,然後從樓上把行李往下搬,送到車上,再把董小南接出來,他正要趕著馬車離去,杭書生卻大步流星而來。

“兄台,兄台。”請等等。

孫睿鳴因站住,就立在馬車旁,看著杭書生走到近前。

杭書生舉手,將一卷條幅恭恭敬敬地呈與孫睿鳴:“感謝先生又贈金又賜教,廣淩無以為報,隻能贈先生幾幅字,以裝點先生之華堂。”

“杭公子不必如此。”孫睿鳴親自將他扶起,“我惜公子是個人材,萬望公子不可自棄,來年定然高中,但凡天欲成就大材,總是會增添無窮無盡的磨難,唯有這些磨難,才能顯公子之性情高貴。”

“兄台之言,廣淩都記下了,廣淩一定遵從公子的教導,時刻不忘心中之大誌。”

“好。”孫睿鳴其實還有一番話想同他說,但看看四周圍觀的人群,卻又作罷,接過字幅,登上馬車。

馬車緩緩地朝外駛去,杭廣淩仍然立在遠處,怔怔地看著,看著——

風輕,雲靜。

整個世界似乎跟從前全然不同。

董小南偎在孫睿鳴身邊,不由想起從前在孫家渡過的日子,她忽然有了很多的感悟。

“丫頭,你在想什麽?”孫睿鳴壓低聲音道。

“沒有啊。”董小南搖頭,“夫君,我在想你呢。”

“想我,有什麽好想的?”

“大概,百姓們都把你傳成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了吧?”

“為什麽這樣說?”孫睿鳴奇怪地看她一眼。

“想想看,夫君原本體弱多病,在孫家倍受欺辱,無人理會,誰料想夫君卻暗地裏學得本事,投在康河王麾下,助今上成就一番大事業,夫君傳業授業,解人之惑,救人危難,難道這些,都不夠嗎?”

“丫頭。”孫睿鳴揉了揉她的臉頰。

“這世間,再沒有比夫君更好的人,再沒有比夫君更出色的人,小南愛夫君,很愛很愛。”

孫睿鳴便不言語了,轉頭在她臉上親了口:“丫頭你知道嗎?旁人說我千句好,不及你說一句,旁人謗我千句壞,不及你嗔我一眼。”

“夫君!”董小南索性緊緊地抱著他,“小南說過了,永遠愛夫君,不管夫君變成什麽模樣,小南還是愛夫君,小南對夫君的愛,今生不渝!”

“丫頭!”孫睿鳴緊緊地抱住了她。

這世間風風雨雨,有了你的陪伴,我的人生不會再孤單寂寞。

這世間千溝萬壑,有了你的陪伴,我將如履平地。

不管旁邊人說什麽,我始終都會堅持朝著你的方向前進。

我們永遠在一起。

永遠。

有一種感情可以穿石裂金,那是經年累月的執著,是永不放棄的執著,是對於心中夢想不懈的追求與努力,遭到任何打擊都不肯放棄。

當風雨之後,我們可以看到彩虹,在天邊冉冉地升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