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路見不平
“狗洞?”大漢一時沒有明白過來,有些失神。
孫睿鳴卻不由分說地,一下子捏開他的下巴,左看看右瞧瞧,然後冷聲道:“上麵牙齒十六顆,下麵牙齒十六顆,你的金牙鑲在哪兒?”
“你——”對方脖子一梗,“你他娘的管不著。”
“我管不著。”孫睿鳴咄咄逼人地注視著他,“好,我管不著,那你說,誰管得著?便找一個管得著的人來!”
“誰都管不著!”那大漢雙眼通紅,幾乎像噴出血來。
孫睿鳴也曾闖蕩江湖,知道對這種人,無論軟硬都沒有用,唯一的辦法是打得他滿地找牙。
隻是看這地方,實在不便施展身手,他當下便微微冷笑道:“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麽來著,為何來此處找晦氣,算是你今兒個倒黴,遇上大爺我!”
大漢見他目光凶悍,曉得是個厲害角色,倒也不敢十分逞強,隻一隻手悄悄在背後招了招,卻說剩下那幾個人,頓時個個從腰間拔出匕首來,猛然衝向孫睿鳴!
老板尖叫一聲,整個人都嚇懵了,連聲哀告道:“大爺,大爺們別打了,別打了。”
卻見孫睿鳴仍隻定定地立在台階上,一隻手仍然拽著那大漢,另一隻手隻輕輕地揮,那幾個漢子立即橫七豎八地全跌了回去,頓時把店裏的桌椅壓塌了一多半。
店外麵早圍了一圈看稀奇的百姓,見孫睿鳴如此勇悍,均不由連連稱奇。
“現在,”孫睿鳴雙眼緊緊地盯著大漢,“還要賠銀子嗎?”
大漢滿口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從骨頭縫裏透出一股凶蠻之氣,顯見得的確是個亡命之徒。
他隻是死瞪著孫睿鳴,良久不作聲。
孫睿鳴正想著手底下整點陰的,一道懶洋洋的聲線忽然從門外傳來:“這又是敲鑼,又是打鼓的,唱的是哪出啊?縣衙門還在旁邊呢,你們眼裏也太沒人了。”
漢子看見來人,頓時鬆了一大口氣,頓覺有了靠山,尖著嗓音叫道:“曹捕頭,您快來,快來,這個人,這個人他,他無法無天,竟然敢當眾滋擾生事。”
孫睿鳴轉頭看去,卻見對方官府中打扮,但瞧模樣,卻又不像是縣衙裏的,不由有些疑惑,當下手便鬆了鬆,漢子趁著這會兒,扭脫開來,幾步奔到那官差身邊,一把攀住他的胳膊,連聲叫道:“曹爺,快把這家夥給抓起來,快啊!”
“嚷什麽嚷?”曹官差斜他一眼,淡淡撥開他的手,雙眼上下打量著孫睿鳴,從表麵上看去,這隻是個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可不知道為什麽,曹甫國總覺得,他身上有一股同常人完全不同的勁兒。
一股難以形容的勁兒。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曹甫國將雙手抱在胸前,先向孫睿鳴打了一拱,十分客氣地道。
“名瑞生。”孫睿鳴腦子裏一閃念,將自己的名字顛倒過來,即成化名。
“好,名先生,”曹甫國看起來,頗有幾分江湖上的豪氣,“看在曹某的薄麵上,今日之事,不知可否揭過?”
“揭過?”孫睿鳴淡然一笑,“如何揭過?你看看這屋裏的情形。”
“這樣吧,”曹甫國倒半點沒有流氓氣息,神情寧淡得不能再寧淡,“大家都是場麵上混飯吃的,雙方各自退讓一步——我代我家兄弟賠償店主二百兩銀子,並保證我兄弟此後再不來生事,如何?”
人群中不由起了一陣議論,那大漢更是十分不滿地扯了扯曹甫國的衣袖,壓低嗓音道:“曹爺
,這——”
“你給我閉嘴!”曹甫國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還嫌在外麵丟的臉不夠?”
那大漢原本異常凶悍,此刻竟乖得像隻柔順的乖貓,頓時啞口無聲。
曹甫國再次看向孫睿鳴,神情十分地誠懇,按說,孫睿鳴確實有借此事大作發揮之意,未料被曹甫國如此一岔,倒真不能如何了,遂也收了臉上的怒意,淡淡道:“既如此,此事就算揭過。”
曹甫國便從懷中掏出二百兩銀子來,擱在旁邊桌上,轉頭領著那一大群鬧事之人去了。
等他們走遠,孫睿鳴才拿起那二百兩銀子,至老板跟前,把銀子遞給他。
老板感激涕零,爬在地上衝孫睿鳴連連叩頭:“謝您呐,多謝您呐。”
“快請起。”孫睿鳴將他扶起,語氣神態都已經變得柔和,“請隨我到樓上來,在下有幾句話問。”
“是是。”
老板連連點頭,跟在孫睿鳴身後上了樓。
孫睿鳴又讓他坐,然後非常平靜地道:“老板是此地人嗎?”
“是。”
“在此開包子鋪幾年了?”
“已,已有十年了。”
“十年?”孫睿鳴略一沉吟,“日子可不淺,未知老板可曾與衙門中人打交道?”
“小的,小的是貧苦百姓,活在世上不過為討口飯吃,哪裏,哪裏願意招惹他們——”
“那今天這夥人?”
“哎,”老板忍不住歎氣,“說起來,也是一場莫明奇妙的災禍,小的一直老實本分,不曉得何時招惹了災星,料來隻因我這鋪子在鬧市區,生意未免比其他地方好了些,故此惹人嫉恨,可是小的……”
“我知道了。”孫睿鳴輕聲安慰他,“你也別擔心,我看那姓曹的,倒真是個辦事之人,經他口說出的話,斷乎不會有假,他說不讓那些人來生事,自然不會有人生事。”
老板連連稱是。
孫睿鳴又道:“我還想打聽下,這縣令大人平時的官聲如何?”
“官,官聲?”一提到當官的,老板眼裏又開始流露出恐懼。
“你隻告訴我,平日到衙裏遞訴狀的人,多或是不多,便成。”
“呃,一年到頭,也就那麽十幾個吧?”
“他們的訴狀,都遞準了麽?”
“遞什麽準,”老板搖頭,“往往都是石沉大海,音信渺茫。”
“我知道了。”孫睿鳴點頭,讓老板自去,然後仔細尋思了半晌——照此情形看,這縣衙裏,定然——
單從這縣地方上的情形,鄉民的情形,什麽諸如此類看來,大概已知此地民風如何。
看來,自己要單去會會這縣令大人,隻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去會呢?
孫睿鳴左思右想,一時連飯也忘記了吃,董小南實在忍不住,便從樓上走下,見他又倚在欄杆邊陷入深思,當即不禁邁步近前,略帶嗔意地道:“看你,又總是惦記著這,惦記著這那,卻又把自己給忘了。”
“哦。”孫睿鳴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她歉意一笑,“讓夫人擔心了。”
“我擔心,那倒不要緊,隻是你,別累著自個兒,總是改不了這管閑事的毛病。”
董小南說著,便要去叫老板做菜,孫睿鳴將她攔住,淺淺一笑:“丫頭,這些事都有我呢,你回樓上去。”
“夫君?”
“回去。”
孫睿鳴看著董小南上了樓,方才略
略放下顆心,他複又下樓,吩咐老板做飯做菜做湯,老板因著孫睿鳴仗義出手,對他格外看顧,手腳自然格外地麻利。
不多會兒,老板將飯菜送上樓,夫妻倆便相對著吃了。
飯後,孫睿鳴因見董小南眉宇間隱現倦色,便讓她去歇息,自己卻下了樓,走到大街上,抬目看去,卻見人來人往,腳步不停。
忽然,一頂大轎自長街那頭而來,在衙門前落定,轎簾打起,裏麵走出個瘦長身材,麵白無須的男子,但見他整整衣袍,又捋了捋袖子,這才抬步走進縣衙大門。
孫睿鳴心中一動,遂靠前幾步,故意摘下枚玉佩往前拋出,那玉佩滾了幾滾,恰好掉在一名轎夫腳下,那轎夫撿起玉佩,仔細看了幾眼,然後抬頭望向孫睿鳴:“你的?”
“是,是在下的。”孫睿鳴往前走了兩步。
“給。”這轎夫看上去,倒是個淳樸之人,十分爽快地將玉佩遞還給孫睿鳴,孫睿鳴連聲道謝,借著由頭同他套近乎:“多謝兄台,未知兄台可否移駕,同小的去酒鋪喝幾杯?”
那人尚在猶豫,旁邊人卻叫道:“喝酒?好啊,能算上哥兒幾個不?”
“好說,好說。”孫睿鳴連連點頭,“諸位,請隨我來。”
其中一個謹慎些的便道:“這不好吧?呆會兒還得送滕老爺回呢,要是咱們都喝醉了,滕老爺還不得把咱們的皮給剝了?”
“沒那麽嚴重。”另外一名轎夫拍拍他的肩膀,“更何況,咱們在這外麵也是幹站著,這樣吧,留個人等門兒,其他人喝酒去,回來時給等門兒加一倍酒肉便成。”
如此處置,倒也公道,於是內中一人自願留下等門兒,其他人便與孫睿鳴一同進了縣衙斜對門的酒店。
孫睿鳴叫了好幾壇酒,並一隻整隻,五斤鹵牛肉,和這幫人喝過幾個來回,彼此便熱絡起來,孫睿鳴假作隨意打聽,慢慢打探明白,原來今天坐轎來的那位,是布政使滕文衛,具體商量什麽事,就不知道了。
孫睿鳴又多灌了他們幾杯,又知道了一些隱情——滕文衛和池陽縣令邢嶽平私交極好,兩人時常來往,而且池陽縣令還把自己的親妹子,給滕文衛做了姨太太。
幾個人喝了暈暈乎乎,又彼此談得來,於是說了很多官場裏的事,諸如某某給某某送了多少禮,某某於某日去逛了戲樓子,某某在某處養了房外宅,某某的夫人又吃了飛醋,不一而喻。
孫睿鳴因佯醉問道:“依諸位看來,這些官員品行如何?”
“品行?”其中一人斜了他一眼,像是聽見了什麽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啊。”孫睿鳴點頭,“這跟我是不是本地人,有關係嗎?”
內中一人拍拍他的肩膀:“因為你不是本地人,故此還能說這樣話,說這樣話的,通常不外乎以下幾種人。”
對方說著,豎起三根手指:“第一種,書呆子;第二種,傻子;第三種——”
他說到這裏,忽然打住,整個人也像是清醒了不少,拿眼直盯著孫睿鳴:“我說,你該不會是——”
他一麵說,一麵打了個嗝兒:“不會是上麵派來的吧?”
“什麽上麵不上麵。”孫睿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兄台,你喝多了。”
“是嗎?”對方斜著眼睛,仔細瞧了他好一會兒,“如果不是,那就是個傻子,傻子,百分之百的傻子,像你這樣的傻子還能活在這世上,難得,難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