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禍起2

“唔唔……”董小南用力地掙紮著,卻怎麽也脫不開束縛。

她本來在竹林裏拾蘑菇,想著中午給太安和少爺燉鍋鮮湯,哪曉得一隻布袋從天而降,把她整個給罩住。

等她再次看見亮光時,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裏,麵前站了個一身肥肉,穿得花枝招展的婦人。

“何媽媽,看看今天的貨色。”

“哎喲喲,讓我瞧瞧,仔細瞧瞧。”何媽媽彎腰湊到董小南近前,抬起她的下巴,從她的額頭,眼睛,鼻梁,一直細細打量到胸前,才“嘖嘖”了兩聲道:“模樣倒是好模樣,卻少了股女人味,老規矩,五十兩銀子。”

“何媽媽。”瘦漢子的語氣很是為難,“你看這——我這做的,可都是刀口上的買賣,要是哪天出了事兒——”

“出事兒?”何媽媽楞他一眼,“有你做巡府的舅舅罩著,能出什麽事兒?”

“話雖如此說,”瘦漢子兩手在身上擦了擦,“媽媽好歹給多些兒吧。”

“既這麽著,罷了,算我吃點虧,再給你十兩銀子,再多,便沒有了。”

“多謝媽媽,多謝媽媽。”

直到瘦漢子拿了錢走人,何媽媽的目光落到董小南身上,她才恍惚回過神——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樂坊。

“我說小丫頭啊,你也別怨自己命苦,但凡進了我這個門兒,好好調理調理,保管你穿綾羅戴珠玉……怎麽樣?”

董小南掙了掙:“你先解開我的雙手。”

“這個沒問題,不過我可得先說好,你不許折騰什麽妖娥子,否則看我不打斷你的雙腿。”

“嗯。”

“來人。”何媽媽一招手,立即出來兩個人高馬大的龜奴。

“給她鬆綁。”

兩個龜奴卻沒有動手。

“怎麽著?”何媽媽翻翻眼皮,“沒聽明白?”

其中一個龜奴這才彎下腰去,解開董小南手腕上的繩索,董小南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身子骨。

“這丫頭,倒是挺沉得住氣。”另外一個龜奴捏著下巴道。

“從今兒個起,你就叫小杜鵑,先跟姑娘們學學跳舞,學學刺繡,學學詩詞歌賦,等過段日子,再掛牌接客。”何媽媽說完,正要離去,卻聽董小南道:“等等。”

“嗯?”

“這是——哪裏?”

“哪裏?春紅院啊。”

“我是說,縣城,還是省城?”

“這個麽,你就不用多管了,小喜兒。”

一個留頭的丫環走上來。

“帶她去風月閣,先挑幾件出彩的衣衫兒,再好好地洗個澡,讓彩珠給她畫個妝,再帶到我房裏來細瞧瞧。”

“是,媽媽。”喜兒說完,便上來拉董小南。

董小南眼珠一轉,暗道這何媽媽是老成精兒的人,向她多半是問不出什麽來,倒不如同這小喜兒好好地攀扯攀扯。

於是,她一麵跟著小喜兒上樓,一麵隨口問道:“你叫小喜兒是麽?”

孰料她一連問了好幾聲,小喜兒卻悶著一句不答,直到把她領至一間掛著粉紅繡簾的屋子前,方停住腳,往旁一站,輕輕扣了扣房門:“彩珠姑娘,來新人了。”

過了好一會兒,屋裏方走出個打著嗬欠,酥胸半裸,粉麵桃腮的女子,水眸兒往董小南身上一撩,表情十分地不耐煩:“喲,這何媽媽什麽眼神兒,此等貨色也要?”

小喜兒仍是一句話不說,曲身蹲了個萬福,轉頭下去了。

“進來吧。”

董小南踏入房內,撲麵便聞一股子媚香,定睛看去,滿屋子鑲金錯玉,布置得十分地奢靡,與她此前住過的地方可是大不相同。

“幾歲了?”

“十七。”

“還是個雛兒吧?”

“雛?雛?”董小南一口唾沫卡在喉嚨口。

“沒事,等何媽媽給你找了女婿,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彩珠說完,把董小南拉到裏屋,從箱籠裏挑出幾件衣衫,比了比,點頭道“還不錯。”

她把衣服扔了,轉頭出去,沒一會兒折回來:“你且先去洗個花瓣澡,回頭我再替你拾掇。”

董小南逆來順受,沒有表現出半點抗逆。

讓洗澡,她就洗,讓換衣衫,她就換,整個人像個木偶似地,直到彩珠給她畫好妝,瞧著鏡中的自己,董小南倒微微吃了一驚——她的模樣倒不出彩,可這麽一妝扮,倒也還有幾分嫵媚之姿。

彩珠放下香餅兒,拉著她的手出了屋子,一徑行至樓下何媽媽處,隔簾兒聽見有動靜,便收住腳步。

門裏傳出女子“嗚嗚”的泣聲,還有鞭子抽打的悶響,大約有半盞茶功夫,房門開了,兩個龜奴拖出個渾身鮮血淋漓的女子,往院子西邊去了。

“這紫琴啊,就是愛折騰,都淪落到這種地步了,還裝什麽清高,成日裏瞎折騰,結果自己受罪,不如乖乖從了,少吃些皮肉之苦。”

董小南聽在耳裏,臉上仍舊沒有一絲表情。

“進去吧。”彩珠把她拉進屋裏,何媽媽餘怒未消,手裏仍掂著那根血淋淋的鞭子,兩隻魚泡眼往董小南身上掃來,隨即卻和緩了。

“彩珠,你的手藝,還算不錯。”

“都是媽媽有眼光。”彩珠恰到好處地捧了一句。

“既這麽著,從明日起,便讓她跟著你,你也教她些眉眼高低,千萬別讓她壞了我這門子裏的規矩,惹客人生氣。”

“是,媽媽。”

彩珠又扯著董小南出來,安排她在自己廂房裏一個小隔間睡了,次日清晨,董小南醒來,卻聽外麵靜悄悄一麵,沒有絲毫聲響,她下地穿了鞋子,打開房門探出頭去,卻見樓上所有閣間都還鎖著,不見半個人影,她倒也沒有胡亂動作,而是走到欄杆上,環視四周——一帶高牆,把這個小小的院子和外界隔絕開來,看樣子,除非自己會飛,否則是斷難逃離的。

再說,即使逃出去,也難預料會遇上什麽事,第一是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第二是既然花錢買下她,肯定不會讓她輕易走脫。

其實接客不接客,或者在風塵裏呆過,董小南倒也全然不在意,說不定還能玩幾把,她隻是不想無顏麵對二少爺而已。

二少爺……倘若二少爺知道自己被賣到這種地方,會作何想呢?

整整一個白天,院裏都不見人走動,待天光一收,兩邊簷下燃起燈籠,各個房裏才熱鬧起來,姑娘們對鏡理妝,把各自打扮得漂漂亮亮,凡聽見前院裏傳喚,便搖著絹扇兒出去。

“小南。”彩珠打扮停當,抱了張琵琶從房裏走出,“跟我一道兒去吧。”

董小南點點頭,同她下了樓,穿過內院門,中院門,又上了樓。

才邁進門,一個戴著錦冠的公子便撲過來,一把將她抱住,湊嘴往她臉上親去。

“姚公子,我們有的是時間,何必著急嘛。”彩珠一麵迎合他,一麵扭著腰肢撒嬌。

姚公子卻十分猴急,劈手奪過琵琶扔在一旁,打橫抱起彩珠,便朝那帷幛裏而去。董小南正要調頭往外走,卻聽彩珠道:“杜鵑,去打盆熱水來。”

杜鵑?愣了一瞬,董小南這才想起,是叫自己,於是朝樓下而去,她隨意找了個人,問明白廚房的位置,又取了個銅盆,去打了滿滿一盆熱水,複又上樓。

輕輕兒將銅盆擱在地上,董小南又折身走出。

她剛在欄邊立定,誰想旁邊走過來一個醉醺醺的公子哥兒,一把

將她攬入懷中,抬手朝她胸前摸去,董小南一麵推拒,一麵躲閃。

那公子哥兒把頭搖了幾下,定睛細看她:“新來的?”

董小南頭次碰見這樣的事,不免慌張,隻是用雙手撐住他的胸口,想從他懷裏抽脫。

她正不知該如何解困,房門忽然打開,彩珠半**身體飄出來,朝那男子嬌媚一笑:“楊公子,你怎麽這會兒才來?”

楊公子一見彩珠的浪蕩樣兒,頓時三魂去了兩魂,自然拋下董小南,且又逐著彩珠去了。

董小南這才鬆了口氣,暗道自己在這種地方呆久了,難免會沾染上肮髒氣,還不如趁早走的好,哪曉得剛到樓梯口,何媽媽便迎麵而來,冷不防瞧見她,立即冷下臉來:“不是讓你在姑娘屋子裏呆著麽?去哪裏?”

“媽媽……那……”想起廂房裏不堪的一幕幕,董小南簡直不知怎生是好。

“怎麽了?”何媽媽挑高眉頭,踩著步子走到她身邊,“輕賤你了?姑娘家早晚都是有那麽一遭兒的。”

“可,可——”

“你給我回去,好好地看著。”何媽媽將眼一楞,便把她推回走廊裏。

董小南沒奈何,隻得再次硬著頭皮走進廂房,卻隻用後背貼著門板,雙手緊緊地捂著耳朵,盡量不去看,不去聽,也不去想。

直折騰到夜裏三更,兩個男人才算完事兒,躺著昏昏沉沉地睡去,彩珠進沐洗間,褪去衣衫邁進木桶,用水清洗著自己的身體。

董小南想了想,跟過去,瞧她臉上,似乎隱有淚跡。

瞅見旁邊有塊香荑子,董小南便抓起來,輕輕替她揉抹,擦拭。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彩珠在水裏泡了很久,複站起身來,董小南替她穿好衣衫,服侍她然後再次走到門後蹲下。

不知什麽時候,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等再次睜眸時,屋中已經空無一人。

董小南揉揉眼,站起身來,她正思忖著做點什麽好,房門忽然被人打開,卻是幾個小丫頭走了進來,利落地換上新褥子。

大概……一晚上就這麽過去了,帶著顆忐忑不安的心,董小南出了房門,徐步往後院而去。

推開廂房門,果見彩珠臉色慘淡如灰。

董小南心裏憐惜她,卻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能在旁默默地站立著。

沒多久龜奴送來飯菜,董小南接了,捧進房內,彩珠卻半口兒不肯吃,隻模糊睡去。

待得天色一暗,她又起來對鏡整妝,貼了花鈿照舊下樓迎客。

一連數日皆是如此,董小南看她倚樓買笑,在風月場中打轉,背了人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期間樓裏又進了十幾名新人,要麽是窮家破落戶的丫頭,要麽是街上的流浪兒,要麽就是被強擄來的。

這期間,有撒潑的,上吊的,自殺的,逃跑的,可樓裏的人卻似乎已經司空見慣,有個七八歲的丫頭,因為咬傷其中一個龜奴的手指,被活活打死。

有天夜裏,董小南起來小解,聽見某間房內有異聲,她知道這地兒不比其他地方,髒事兒太多,所以不想理會,正欲離去,卻見一個男人提著褲子打開門走出,幾閃幾閃沒了影,董小南心裏一動,便踏進門裏,借著十分黯淡的天光,卻見前日被打得遍體鱗傷的那個女子橫躺在地上,衣衫被撕得零零碎碎。

這幫天殺的!

一股無明業火,第一次在董小南心頭燃起,她已經一再告誡自己,不要惹事,不要發火,可是這情形,她真地忍無可忍。

“姐姐。”她湊過去,低頭看著那女子,輕輕地喊道。

女子一動不動,仿佛已經沒命。

董小南將手伸到她鼻端,細細一探,還好,略有餘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