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十七章 琴者，情也
六娘子果然沒讓鳳歌失望，不一會兒，就打起精神，走到鳳宥麵前，躬身行禮，說：“爹，女兒近日新習了首曲子，想請爹指正，也給大家助個興，好不好？”
“嗯，好。”鳳宥溫聲說。
鳳婧是早有準備，七弦琴也早已擺好，香爐也已點燃。
隻見她款步走過去，淨手，整衣，然後坐下來，氣定神閑地波動了兩下琴弦，隨即琴聲揚起，泠泠如玉石互擊，宛轉悠揚。有詞說，欲將心事付瑤琴。因為心有所屬，琴聲中帶了點少女纏綿的情意，真真是意綿綿，心有相思弦，指纖纖，衷曲複牽連。
鳳歌暗叫一聲好，想不到這六娘子性子不討喜，琴藝倒是不錯，應該是下了一番苦功的。不由得重新審視一下鳳蕾，隻見她今天明顯是精心打扮過的，一身緋色衣裳，秀麗的瓜子臉上薄施脂粉，十四歲還沒及笄，已然是一位小美人。隻是一雙杏眼微微上挑，不時流露出刻薄高傲的神色，有點破壞了美感。
琴彈得雖好，但其中流露出的懷春之意卻是有點明顯，自個在閨房裏彈沒問題，可現在坐了那麽多的男人，有幾個還是外人，這是非常的不雅的，嚴重點就是世風日下。所以除了鳳歌沒這個認知，單純的欣賞琴藝，而鳳宥心不在焉外，其他人都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燕國世子燕煜恒更是勾出一抹譏笑來。
曲終，六娘子顯然也醒悟到自己剛才實在孟浪，一時又羞又惱，看到燕煜恒的表情後，更是連撞牆的心都有了，白著一張俏臉，怯怯地望著鳳宥。
鳳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眾人神色各異，略一想，明白過來，心中就有點替六娘子不甘。人家小姑娘情之所至，有感而發，人之常情，多麽的勇氣可嘉啊。不忍心看她如此窘迫，突然用力一拍掌，頓時驚醒了眾人，大聲說：“好！真好聽！六姐真棒！”
看到眾人像看怪物一樣地盯著她，她一瞪眼，大聲說：“難道不好聽嗎？我就覺得很好！琴者，情也！難道不對嗎？爹，你說！”最後把頭轉向鳳宥。
琴者，情也！可以這樣理解的嗎？眾人無語。
隻有鳳宥溫聲說：“嗯，說的對！六娘子琴藝有進步了，回座吧。”
六娘子眼神複雜地看了鳳歌一眼，快步走回座位，不複剛才的鎮定。
一段小插曲就這樣過去了。大家也吃飽喝足了。鳳宥一直興致缺缺的，隻簡單問了下鳳毅和鳳瀟的近況，然後就對鳳歌說：“小九，夜晚了，爹送你回去吧。毅兒瀟兒好好招呼林公子他們。”
鳳歌原本想繼續跟鳳毅一起的，但看到曹氏的眼神，想想還是算了，站起來，跟著鳳宥走出去水榭，身後是一群經過精心打扮的女人幽怨的目光，碎了一地。
天早已黑了，一輪明月高高掛在天上，清輝灑落，映照著張燈結彩的鳳府，靜謐安詳。
一出水榭，鳳宥就把鳳歌抱起來，皺了皺眉，說：“爹的小九怎麽這麽輕？”
鳳歌摟著鳳宥的脖子，看著他的眼睛，繃著一張小臉，一字一句，很認
真地說：“爹，你有心事！”
肯定句，不是疑問句，鳳宥頓了一下，凝眸看向鳳歌，在這小小的人兒的一雙剔透晶瑩的眼睛裏，清清楚楚看見一個小小的自己，讓鳳宥感覺懷中小小的人兒已經長大了。沉思一下，鳳宥沉聲說：“往年這個時候，爹已經陪在你娘身邊了。”
鳳歌一愣，想不到他對李雲珠用情如此之深，再一想他剛才對曹氏等人的態度，莫不是這十年來他過的都是和尚般的生活？一下子又想起鳳澤爸爸，也是十年單身，弄得人人都在猜測他是不是有什麽男人之痛之類的問題。想不到兩世為人，兩個父親的境遇都差不多，鳳歌一陣心痛，把頭伏在鳳宥肩膀上，輕聲說：“爹，跟女兒說說娘的事情吧！”
“好！”抱緊鳳歌，鳳宥一邊走，一邊慢慢地說著。他聲音醇厚，隨著往事一幕幕的再述，有時平靜，有時高興，有時幸福，有時痛苦。讓鳳歌彷佛親曆其境，親眼看見一個癡情女子如何拋開一切，屈身為妾，隻為能與心愛的男人一起看朝升暮落，如何幸福地孕育著他們的寶貝，又是如何痛苦地努力掙紮，隻為保住他們之間唯一的牽絆，因為隻有這樣，她心愛的男人才有理由生存下去。
鳳歌感慨萬千，之前聽耿勇說的時候，還覺得李雲珠這樣做太傻，太不值得；可現在聽鳳宥說起，又覺得李雲珠傻得很值得，她用短短的兩年時間擁有了鳳宥的一生，而曹氏等人用一生的時間都不能擁有鳳宥的一個回眸。
此時已進入閑雲閣，鳳宥把鳳歌一直抱到主屋裏才放下，吩咐紅綃好生侍候，轉身就要出去。
定定看著他寂寥的背影就要消失在門口，突然問道：“娘的死，沒有問題嗎？”
很突兀的問題，卻讓鳳宥身影一震，站在門口久久不動。
鳳歌心中閃過一絲不忍，感覺自己有點殘忍，剛才讓他說起李雲珠，已經讓他的傷口再次裂開，現在還要問他這樣的問題。可是，鳳歌閉了閉眼睛，鳳宥和鳳澤兩人在腦海裏重疊。前世因為她的任性，讓鳳澤一直生活在痛苦自責愧疚當中，今世，鳳宥又何嚐不是活得行屍走肉般？對鳳澤爸爸，她已經沒辦法去補償，去盡一個女兒應盡的孝道，隻希望今世能讓鳳宥父親活得舒心。所以，鳳歌認為，必須讓他重新去麵對，去正視，才能讓傷口真正的愈合。
使了個眼色讓紅綃退下，鳳歌慢慢走到鳳宥身後，聲音清冷，說：“爹，女兒需要知道真相！”
鳳宥重重的歎了聲，轉過身來，摸了摸鳳歌的頭，神色莫測，沉聲說：“女兒啊！你這麽聰明，父親是該高興還是該發愁？”
背過身，抬頭望著天上的明月，神色恍惚，良久才說：“你知道你娘臨死前跟我說了什麽嗎？她說，她無憾無悔！要我不要怨恨！不要報仇！好好活下去！不然她在黃泉路上不會等著我！她一向說到做到，所以我一直好好活著，好好照顧你。……她們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你爹我又豈是糊塗之人！可是殺了她們又如何？她會活過來嗎？其實最該死的人是我，若不
是我，她一定會生活得很好，像她那麽好的女子，一定會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風風光光娶她為妻，生兒育女，……”
鳳宥以手掩麵，再也說不下去。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鳳歌轉到他麵前，踮起腳尖，費力地拉下他的手，把小手放在他大大的手中，感覺到一片濡濕，用力握緊，仰起小臉，說：“爹，你錯了！若不是你，娘不會幸福，因為你，隻因為是你！才讓她無憾無悔！誰也不能代替的！爹心中不也這樣想的嗎？再說了……”鳳歌吸了吸鼻子，有點傲嬌地說：“再說了，如果沒有你和娘這樣無憾無悔，又怎麽會有如此聰明絕頂人見人愛車見車載的女兒呢？你應該感到非常幸福才對，因為我就是你們最好的見證啊！”
鳳宥緊緊看著鳳歌，又彷佛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過了好一會兒，緊皺的眉頭舒展開，嘴邊綻放一抹舒心的笑容，說：“爹何其有幸，能夠擁有你娘那麽好的女子，更有你這麽聰明絕頂的女兒！”
蹲下腰，寵溺地看著鳳歌，說：“明日爹會去看你娘。我和你娘是金秋節認識的，爹答應過她，每年的金秋節都會陪她過。你留在府裏吧，好好跟幾個哥哥相處。爹了解他們，有他們在你身邊，爹很放心！過了金秋節，再讓耿勇送你過去。”
鳳歌眨眨眼睛，調皮地說：“好！女兒不打擾爹和娘過二人世界。”
鳳宥用手輕輕一夾她挺翹的鼻子，笑著說：“鬼靈精怪的小丫頭！”
輕輕柔柔的月光照耀在父女兩人身上，一片溫馨。
而此刻的榮禧堂裏，曹氏正一臉怒色地瞪視著鳳毅。鳳毅一張俊臉依然麵無表情，更是讓曹氏氣得渾身顫抖，指著鳳毅說：“你這不孝子，你是要氣死我嗎？”
鳳毅淡淡地說：“母親，兒子作為兄長，與自己的小妹親厚有何不可？”
“可她是那女人的女兒！就是不可以！”曹氏聲音尖利，有點歇息底裏。
“那也是爹的女兒，我的妹妹！”鳳毅沉聲說。
“妹妹！你怎麽可以承認她是你妹妹？”曹氏一下子站起來，崩潰地說：“你忘了那女人是如何搶走了你爹了嗎？現在她的女兒又要來搶走我的兒子！她就是陰魂不散！不！我絕對不會讓她得意的！我……我……”
一口氣喘不上來，眼看就要暈倒了，鳳毅臉色變了變，快步上前，把她扶坐在椅子上，用力給她拍了下背，這才緩過氣來。
鳳毅歎了口氣，說：“五姨娘已經死了，小九也做了十年活死人，還不夠嗎？當年五姨娘的死跟你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嗎？你以為爹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他十年來都沒進過榮禧堂，母親還沒想明白嗎？就讓一切都過去吧！不要再做傷害別人傷害自己的事情了！”
說完，躬身行禮，轉身就走出了榮禧堂。
“你……你……”曹氏癱坐在椅子，原來毅兒都知道，老爺也知道，那瀟兒呢？曹氏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榮禧堂霎時亂成一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