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悅(3)

懷孕七個多月的時候,我終於把《同居》寫完,一個星期之內,我給十幾家電影廠,影視中心和電視台都投了稿。到安琪出生時,我隻收到幾封拒絕信,有些連回音都懶得給一個。

安平建議我找一家代理公司,他說:“雖然代理費用比較高,可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投稿,也不是辦法,”

我覺得他的話有道理,於是找到了好運劇本代理中心。

《同居》最終沒有帶給我任何好運,卻引起了孟逸的注意,他很喜歡我的故事,並鼓勵我繼續創作。孟逸是那種比較少見的代理人,客戶的每一個劇本,他都認真讀過,隨手拈來,很清楚說的是什麽故事,看了我的《同居》後,他說:“容蓉,一個劇本要想脫穎而出,除了故事好,人物鮮明,還有一些套路要遵循,比如,男主角要帥,女主角要傻氣,情節一定要一波三則,結局注定是皆大歡喜……”他笑了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當然明白。

安琪出生後,我在家休了五個月的產假。隻要空閑下來,我就在電腦前搞劇本創作,按照市場套路來構思,我寫了另一個劇本,隻是,這個故事也沒有賣出去。

我沒有放棄,每天把自己埋在數不清的書籍了,安平和孟逸也一直鼓勵我堅持創作。

產假結束後,我們給安琪請了一個保姆,我的幾百塊工資,剛好足夠支付保姆,安平工資雖然不算太低,但維持一家三口的日常開銷和房租水電,我們的日子總是過得緊巴巴,尤其不爽的是,我的書房成了保姆的臥室,家裏多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原本覺得還蠻寬敞的二居室一下子變得特別擁擠。

值得慶祝的是,安琪一天天長大,越來越漂亮可愛,隻是,我們很快就意識到,她需要的東西越來越多,家裏可利用的空間越來越少,我們的生活卻沒有越來越寬裕,特別讓我內疚的是,身邊的朋友和同學,工作一個個越換越好,錢越賺越多——比如呂曉萍,現在

已是某廣告公司策劃部的副主任——隻有我,劇本越寫越多,錢越賺越少,依舊是聯合書店裏一名普通職員。

五年時間一晃而過,安平的熱情慢慢降溫,很多時候,他隻是沉默不語。直到我第四次看書太投入(也許是第五次),忘記去幼兒園接安琪,他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你每天不是呆坐在電腦前,就是埋頭在書本裏,什麽時候可以像正常女人一樣把自己的家庭放在第一位?”他慍怒:“你有大學文憑,應該去找個份正當工作,而不是每天在書店裏浪費時間,這樣下去,我們猴年馬月才能買房子,”

我立刻就搖頭:“書店這份工作很適合我的劇本創作,”

“劇本創作?”他語氣裏有明顯的諷刺:“到如今你還在做夢,這麽久了,你一個故事也沒賣出去,難道你還不明白?”

“你,你這話什麽意思?”其實我很明白安平的意思,隻是我拒絕相信,他會說這麽殘忍的話。

“你還要我說得更直接一點?”他輕哼一聲:“做人要現實一點,不是劇作家的料怎麽努力也沒有用,”

這句話引發了我們婚姻裏最嚴重的一次爭吵,幾年來聚集在彼此心中的不滿和鬱悶像地震過後的海嘯,其破壞力遠遠超過了我們的預想。安平不遺餘力的指責我自私,說我把自己的利益淩駕在家庭和安琪的未來之上,我怒不可遏的反唇相譏,說他如果有本事,為什麽到現在也沒升職,我雖然賺錢不多,接送安琪和家事我全都包了,這樣傭人型的老婆,他還有什麽不滿意!

“接送安琪?你自己說說,這是第幾次,你把女兒一個人丟在幼兒園,”他語氣惡劣:“我每天加班加點,你工作那麽清閑,做做家事,就很了不起?再說,每次周末,一旦你在電腦前沉迷了,做飯洗碗的還不是我?”

“偶爾做幾次飯不行嗎?”我咆哮:“而且,我並不是像你說的那麽清閑,我每天在電腦前寫劇本,比你在公司

上班更辛苦,”

“辛苦?”他不屑一顧的看了我一眼:“的確,你很辛苦,辛苦的做一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夢,”

我徹底瘋了,怒氣衝衝的離家出走了。

我上了一輛公交汽車,到了郊外的金沙,黑暗中,我一個人在海灘邊發呆了幾個小時,希望自己有勇氣跳進冰涼的海水,從失敗的人生裏徹底消失。安平是對的,我就是一個夢想家和失敗家……可是,我不能就這樣拋棄我的安琪,所以,我攔了一輛出租車,在淩晨三點回到了家。

客廳燈火明亮,安平孤獨的窩在沙發裏,一臉的疲憊和焦慮,顯得十分淒涼無助,我靜悄悄的在他對麵坐下。

看見我的一瞬間,他眼神裏滿是愧疚,激動的把我摟進懷裏,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他長久地抱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

“對不起,蓉蓉,”終於,他聲音嘶啞的開口了:“我擔心死了,我真怕你……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是我太任性了,不該就這樣跑出去的,”

“不,是我亂說話,”他撫摸著我的臉頰:“那些都隻是氣話,我不是有心要打擊你……那些都不是我的真心話,”

“我知道,我也說了很多氣話,”

“最近工作不順利,我心情太差了,”

我在他的嘴角印上一個吻:“你的壓力太大了,需要輕鬆一下,”

我拉著他的手,走進浴室,露出一個微笑:“陪我一起洗澡,”

我們一起淋浴,然後上床**,早上七點,我準時起床,忙著準備早餐,八點鍾我們在樓下道別,安平去公司上班,我送安琪去幼兒園,開始各自忙碌的一天。晚上六點半,安平回到家,我們又恢複了正常的夫妻生活,誰都沒有再提到前一晚的不愉快爭吵。

隻是,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有一兩次,我突然從睡夢中醒來,心底感覺一片冰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