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節 往 事（1）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神話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跡般地聚起座座金山……”（《春天的故事》許嵐嵐）
關於那個時代的描述，有太多的文藝作品和不勝枚舉的新生詞匯：特區、下海、知青返城、改革開放、中國特色……
可再多的描繪，都無法形容出親生經曆過的，那些人們內心中的激動和所受到的猛烈衝擊，四零後在驚訝中彷徨，五零後在迷惑中生出欲望，六零後因怨恨和希望不顧一切地衝殺，七零後的記憶懵懂而混亂，八零後對此段時間的經曆幾乎全部來自於各種間接渠道……
我們故事中的兩個當時頗顯另類，後世人眼中極為尋常的男人，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不期而遇了，這不知是命運之神的垂青亦或捉弄。他們來自於不同的社會階層，有著迥異的人生經曆和各自的悲傷，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為了深愛的妻兒，都在不惜一切代價地努力著，盡管方式很不一樣。
我們先說其中的一個，他叫雲江，是楚碧雲的丈夫，雲楚生的生父，雲楚楚的養父。
雲江貧苦農民出身，父親早逝，母親病弱，家裏一貧如洗，他憨厚穩重老實巴交，唯一的聰明就體現在讀書上，結果五十年代初出生的他趕上了好時代，他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吃得飽肚子，上免費學校，因根正苗紅連考試都不用，就被推薦上了大學。
當城裏的孩子們被折騰到農村去接受“再教育”時，他這個正宗的泥腿子，卻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中放聲高歌他的幸福生活。他畢業後進國營大工廠，因為是“高級知識分子”且出身好，是倍受重用的技術員。
象雲江這樣的人，按常理說是不應該混雜那些城市“盲流”中，成為第一批借改革開放的東風下海試水的人的，可惜，他還是這麽做了。
而他這樣做的原因也很簡單，他不願讓深愛的妻子，忍著白眼兒回楚家混吃
混喝，不願讓年幼的楚生看著別人家的孩子吃蘋果，而眼巴巴地又流口水又流淚，做為一個男人，一個父親，他，受不了！
楚碧雲生下雲楚生後，身體一直不好，雖然那時打針吃藥不貴，可它耽誤工作啊，家裏多了個孩子，少了一份收入，壓力大，自然不言而喻。
雲江的母親那時候已經去世了，對他們的窘境，雲家是一點忙也不上的，楚家能幫上卻因為看不起他的緣故，而不想幫，這讓雲江的心裏滿是對那母子倆的愧疚。
八一年的春節，讓雲江終生難忘，在八零年這一年，雲江做了兩件駭人聽聞的事，一個是他在年初因下海經商被原單位開除了，一個是年底時，他提出和妻子離婚，並辦理了離婚手續。
大年初五，雲江將六歲的雲楚生緊緊地抱在懷裏，第無數次地囑咐，“要聽媽媽的話。”心內肝腸寸斷。
楚碧雲的眼淚已流幹了，她用盡了所有的手段，也沒留下這個突然變得薄情寡義的男人，隻有站在窗口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發現他竟然連頭都沒回。她不知道的是，那個頭也不回的男人此時已是淚流滿麵……
大年初七的夜裏，雲江來到了一個荒僻的地方，其實，這裏離他所在的城市並不遠，不過是因為交通閉塞路途難行而地處稍偏而已，再說，雲江出門時，並沒帶多少錢，他恨不得把能留下的每一分錢，都留給妻兒。
一條小河在月光下歡暢地流淌著，春汛期間，河水湍急，雲江想，隻要一跳下去，就會被河水衝出很遠，屍體還不知道要過多久才會被人發現、認出，這正是他理想的“結束”之地。
河水的最深處建了一座小石橋，雲江走到橋正中看了看，但並沒跳下去，他想吸他人生的最後一支煙，春夜裏風很大，雲江的打火機怎麽也打不著。
沿著搭在河沿的一塊石板，雲江走到了橋下的橋墩上，那裏黑暗又避風，很適合吸煙，他蜷縮在橋墩和橋身之間矮矮
的空間中，燃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後愜意地長出一口氣……
“大……，大哥，能給我根煙嗎？”一個顫抖的聲音在雲江的身邊響起，在這荒郊野外寒風刺骨的夜裏，令人毛骨悚然。
雲江先是驚恐地四下裏看，隨後就釋然，他一個尋死的人，還怕什麽呢？
一隻手從雲江的身側伸了過來，還不停地抖啊抖，雲江從煙盒裏拿出一支煙，放在那手裏，隨後把還帶著體溫的打火機也放了進去。
火光一閃的瞬間，雲江已看明白了，那人在圓柱形橋墩的另外一麵，他們此時是背對背。
“謝謝。”那人還了打火機，聲音依舊顫抖。
隨後的沉默中，雲江能聽到“咯咯”的牙齒交擊聲，便好心地說，“你也到這邊來吧，那麵頂風。”
那人似在猶豫，又一陣吹過的寒風讓他下定了決心，他開始慢慢地移動，可動了不多大的地方，就停下了，仍然和雲江保持距離。
雲江以為他是害怕地方不夠大，又挪了挪，“再過來點兒，不然你還是迎著風。”
那人沒動。
雲江脫下身上的大衣遞給他，“穿上擋擋風吧。”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何況，平時的雲江也是個善良的人。
雲江的舉動似乎是讓那人很詫異，他遲遲不肯伸手來接，雲江索性說，“這衣服送給你了，我用不著了。”說著便把大衣放在兩人的中間。
可能是太冷了，那人最終摸索著穿上了大衣，隨後就輕輕驚呼了一聲，“大哥你這是呢子大衣啊！”
“嗯，”雲江應了一聲，又點起一根煙，隨手把煙盒打火機都直接交給了那人，“雪花呢的！”這是雲江最好的一件衣服，碧雲背著他給他買的，他本來想把衣服當成他的“壽衣”，帶著妻子的愛意離開這個世界，可他現在改主意了，何必不它送給需要的人呢？再說，衣服太高檔了，也容易被人認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