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26 香玉隕
次日定省,卻見眾人皆站在殿外。交頭接耳,彼此探究著事情的原委。我環顧四周,皇後、景瑤都不在,便知是為了昨日媚修儀的事,那天諾必定也在殿內。
昨日發生的事一定叫他寒了心,那顫抖的雙手緊緊地攥在袖子裏,青筋暴起,我不是沒看到。想想薑宇所做的一切,雖然的確除了媚修儀,但到底傷了天諾。他是一朝天子,權傾天下,擁有無數的如花美眷,更是人人都俯首帖耳,他自然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可偏偏他的妃子,居然和一個閹人有所苟且。光天化日,他如何自處。
不知道在外麵站了多久,皇後的殿門才緩緩拉開。天諾從裏麵走出來,一臉的疲憊,甚至下顎上都起了一層青色。我從沒有看過他如此憔悴的神情,在我印象當中,他始終是風度翩翩的。
定省的很多嬪妃都有好些時日不曾看到天諾,眼中的企盼與嬌羞都似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來。無論是情不自禁,還是矯揉造作。但此時此刻,這等後宮群芳圖也實在落不到天諾的眼裏。似乎是感知到了我的目光,他向我投之一目。而我卻為了他的眼神心痛。
那是怎樣的無奈與無助啊!他是天子啊,他怎麽能夠忍受他的妃子如此不堪。哪怕是太醫,哪怕是侍衛也好啊!他在心裏的呐喊與質問,讓我的心疼痛到無以複加。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啊!
我多想上前去擁抱他,告訴他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隻是一場滑稽的噩夢,夢醒了,一切都會過去的。我從來沒有這樣的痛恨自己,為什麽不能夠忍耐,為什麽偏偏要置媚修儀於死地,為什麽要傷害我最珍視的人,讓他如此難受。
天諾看了看我,終究是牽不起他往日的上翹的嘴角,麵無表情地扶了杜公公走了。看著他的背影,那是前所未有的孤獨。這種感覺撲麵而來,似掙不開的網,緊緊地纏繞在我的身上。
“葉公公,勞煩你宣旨吧。”說罷,皇後屈膝侯旨,眾人雖不明情由也隻得紛紛跟隨。
“傳皇上口諭,果爾勒斯氏私用後宮禁藥,有違宮規,著除名,賜自盡。準屍身回歸本家,淑佩公主交由文淑儀撫養。”葉欽的嗓音尖而刺耳,似是貓爪在木桌上留下一道一道抓痕。除名,屍身回歸本家,便是不入妃陵,致死都不是皇室的人了。可憐媚修儀為天諾誕下公主,到頭來皇室宗譜裏卻不會有她的一絲一毫印記。
阿潤站在我的旁邊,還不曾從一個女子登高跌重的一生中反應過來。“怎麽就被皇帝哥哥下旨賜死了呢?”我該怎麽回答?隻因她設計陷害我,便遭到了報應?隻因我受了委屈便要指使別人去害她?就因為這宮中不可多得的恩寵,一個美豔的女子便要香消玉殞?
琥珀見我愣愣地不出聲,便回道:“隻怕是皇上查出前番事故出果爾勒斯氏,即便皇上有心饒恕,太後也是不肯的吧。”我感激琥珀替我解圍,輕輕
地拍了拍她的手。“阿潤,我有些累了,不能陪你說話了。”阿潤本來還有一肚子的疑問,見我如此也隻得點了點頭,去找別人了。
黃昏,是我曾經十分喜歡的時刻,總覺得那金色的天邊是最溫暖的地方,不如正午的灼熱,也不似清晨的淡然。總是有著絲絲的眷戀,像要惜別的戀人,連空氣裏都悱惻纏綿。
本想出門去瞧瞧景瑤,她此番經曆到底會受些驚嚇。突然一個嬌小的身影不顧琥珀和眾人的阻攔,一下子撲到我的腳下,死死地攥著我的裙角。“小主,主子想見您一麵。”我心裏疑惑,隻叫她抬起頭來。不過是一個很清秀的丫頭,卻不知是誰。
“你主子是誰?”“果爾勒斯氏。”媚修儀,居然要見我?“求小主移步,主子隻說要單獨見小主。黃昏到,公公便要奉旨行刑了。”我不知道為什麽,媚修儀的人生尾端居然是要見我,為何不留著向天諾乞憐,辯白自己的冤屈。黃昏到,她亦要奔赴黃泉,能陪她走完最後的路,也算我慰藉自己的心吧。
“我去。”或許是鬼使神差吧,我便去看她一看,將死之人,其言也善。那丫頭頻頻磕頭,破涕為笑,一個勁兒地謝恩。我見她這般,便叫琥珀把她好生扶起來。“你叫什麽名字?”“奴婢瑞香。”琥珀的手一抖,眼裏一閃精光,隨即又消失殆盡了。
隨著瑞香的腳步,我和琥珀來到了媚修儀從前的楚寧宮。仍舊是往日的富麗堂皇,琉璃瓦反射著餘暉的光芒,照上了一層金色。宮殿還和從前一樣,不過往後,卻不知了。
推開殿門,媚修儀端坐在椅上,仍舊是光鮮亮麗的模樣,十指丹蔻,輕輕地撫摸著白綾、鳩酒和匕首。順著她的指尖遊走在泛著青光的匕首上,不禁起了一層的疙瘩。我屏退眾人,獨留我們兩人在這裏。琥珀原本還不放心,我卻隻搖搖頭,叫她出去。
“聽說你要見我。”
“我也沒有別的話和你說,終究是我不該魅惑皇上。”垂死之際請我來,卻又絕口不提誣陷我之事,再說也無用,便要轉身離開。“你不必甩臉色給我,我沒有要害你!”她猛地撲過來,緊緊地扣著我的手臂。“是你自己不中用,我也活該栽在你手裏。”
“若不是你,那小丫頭何故將香囊栽贓給我?若不是你,我何故遭受扯衣之辱!我也何曾想害你!”雖然這一切都是薑宇擅自主張,但卻終有我的暗示,即便不是我直接搬到她,亦是因我而起,我不為自己開脫,這份業障便落在我身上罷。
“那是你咎由自取!我用藥物挽留皇上不假,可你狐媚惑主與我也沒什麽兩樣。”
咎由自取?我渴望夫君的愛難道便那麽不被理解嗎?這天子帝王之愛,即便再難得,我亦有權追求。我已經不再奢求唯一,難道這樣還不夠嗎?我不曾想害人,亦不想為了多得些寵愛便與其他人爭得你死我活。終究是我看不破,還是
你們太執著?
看著媚修儀的眼中充斥著血色殘陽,我突然生出一種恐懼。或許日後的某一天,我也會像她一般歇斯底裏。媚修儀似乎看出我的表情透露出了一絲恐懼,她忽然仰天長嘯,隨即回身拿起匕首麵朝我刺向自己的胸口。熱血噴張,幾滴噴射在我的臉上。就像是冬日裏迸濺在身上的煤炭火星,又在接觸皮膚的那一刻幻化成血雨,蜿蜒在我姣好的麵容上。
我沒有動,也動不了,眼看著媚修儀在我的麵前搖搖欲墜。沾滿鮮血的雙手撕扯著我的衣裙,她又向我展示了她魅惑的微笑。“我叫你睜眼看著,但願日後你不會有我這樣的下場。”
也不知我為什麽變得如此淡定,似乎在我麵前的無非就是一朵秋來要凋謝的花,原來的憐憫與內疚竟然消失的無影無蹤。“不會。”我斷不會重蹈你的覆轍,絕不。媚修儀嗤嗤地笑了笑,用她最後的力氣對我說了一句話。後來每當我回憶起她最後扭曲的容顏,這句話便清晰地響在耳側。
“你比我聰明,亦是有情有義,殊不知這有情有義,亦是能夠讓你墜崖,粉身碎骨不足惜。這宮裏,本就不該有有情人。”明豔的笑,伴隨著鮮血,如紅蓮般漸次綻放。媚修儀死不瞑目,我不曾為她合眼,隻是冷冷地看了她許久,便轉身推門離開。我定要讓她看到,我是如何走完我的一生,安穩的一生。
琥珀和瑞香守在外麵,見我推門而出,又渾身是血皆嚇了一跳。琥珀慌張地渾身檢查了一遍,確認這衣裙上並不是我的血才略微放下了心。瑞香繞過我,隻是靜靜地走進殿內,倒沒有大哭,隻是輕輕地為媚修儀合上了雙眼。
“叫她來梧桐苑伺候罷。”琥珀一聽,隻是抿著嘴不說話。我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麽,不由地歎了口氣。“都是可憐人。”琥珀似有似無地點了點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跪在地上的瑞香。
都是被薑宇利用的女子,即便心係著同一個男人,到底也有些惺惺相惜吧。我回望媚修儀的屍體,久久不能平靜。有情有義也好,無情無義也罷,都是有心的。即便無情無義,到頭來也是因為有心和狠心。我不知道這宮裏該不該有有情人,隻是我想,我的情誼,自然托付給了有情之人。
我再看了看瑞香和琥珀,還是覺得她們要比你值得,縱使被利用,也是因為那份難得的真心。你又不曾付出真情,又何苦要來勸我呢?你這一朵盛開的鮮花,終究是在這冷寂的宮中裏凋殘。往後,再沒有關於你的隻字片語,既然你說無情,便隨著這夕陽下的清風散去吧。帶著你的暗香,離開這個地方。
“我們走吧。”我累了,身心俱疲。“今日的事,不要叫別人知道了。”琥珀似乎未曾聽到,我搖了搖她的手臂,她才回過神來。我看著她心不在焉的,便有了計較。隻叮囑她,“待她來了,你好生待她。”
“嗯……奴婢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