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失子
秦夙接到那碗血後,隻是瞪了青琳一眼,而後走到隱瑤床邊,小心翼翼的給隱瑤服下,青琳隻是看著秦夙,眼神中的絕望令周圍的人都十分心碎,腕上的血還在淙淙地流著,碧兒小心翼翼的想要扶起趴在地上的青琳,說:“夫人我幫你包紮一下。”卻被青琳狠狠地推開,她隻是看著那個男人,眼神絕望而心碎,如同窗外飛過的鴉雀,孤苦無依。
片刻後,隱瑤蘇醒了過來,秦夙這才鬆了一口氣,輕聲撫摸著隱瑤的臉龐,喃喃道:“醒了就好,你可嚇死我了。若你今日身赴黃泉,我又有什麽勇氣獨活人間呢?”
隱瑤在清醒之後淚眼朦朧,隻是小聲的抽泣道:“是誰要害妾,我做錯了什麽?”
青琳趴在地上,感受到投射過來的那一道憤恨的目光,原來,他是如此不在乎自己的。一廂情願,不過如此。青琳的麵龐此時如同白紙一般慘淡無色,身體飄零欲墜,如同一抹枯黃的落葉,極盡夏日油綠的美好後,隻餘一縷孤魂。
她第一次感覺如此無助,她聽到隱瑤無力卻憤怒的喊:“姐姐,我不曾害你,為何今日你要如此對我?為什麽?”她聽到秦夙的聲音:“賤人,若是今日瑤兒不醒,我要你償命!”。她覺得十分委屈,從小到大不曾受過的委屈,卻又不知如何釋放。隻得在心中一次次的呐喊:“我沒有,我沒有”可是蒼白的唇卻在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終於,她覺得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隻在心內越來越清醒,清醒地可以聽到腕上血液流動的窸窣的聲響。
待到她奮力的睜開眼睛時,才發現已經不在地上,而在自己房間的被衾中,周圍也沒有憤恨的目光,隻有無盡的蒼白,腕上被纏了一圈又一圈厚厚的紗布,她微微動了動手腕,卻覺得扯動的很痛,下腹也很痛,令她周身神經牽扯的哀嚎不已,卻又動彈不得。
青琳再次努力挺了挺身子,最後還是癱軟在床上,她不禁暗自自嘲一聲,自己什麽時候也變得如此嬌弱不堪了。隻得輕聲喊:“碧兒。”
周圍卻傳來男人興奮地喊聲:‘太醫,她醒了!醒了!快來瞧一瞧!”
她覺得這聲音很熟悉,於是努力地想要扭過頭瞧一瞧是誰,卻疼得周遭沒有一絲力氣。於是便糯糯的開口:“誰?”
那男人卻露出一口歎氣聲,俯在她耳邊說:“琳兒,你醒了。”
這回答激得她靈台一片清明,接著又是深深的恐懼,猶記得他在隱瑤房中,那樣嗬斥她,如今這闊別已久的溫柔,卻讓青琳陡然害怕起來,於是青琳的肩膀開始微微發抖,似一隻被踩踏了許多次的螻蟻,不能苟且偷生時流露出來的深深的恐懼。
秦夙卻揉了揉她的肩膀,微微青髯的下巴磨蹭著她的臉龐,他似對她說,又似喃喃細語道:“我好怕,好怕你醒不過來了。”
此時青琳卻不知如何應對,她的第一反應竟是,莫不是這秦夙被誰
施了魔障,認錯了人,把她誤認作隱瑤,於是她歎了口氣,低聲卻吃力在他耳邊說:“我是沐青琳,我不是隱瑤。”
秦夙聽到後,猛地從她身上俯身而起,厲聲說:“我當然知道,我不會糊塗地連自己懷中所抱之人是誰都弄不清楚的。”
青琳微微歪過頭,露出一抹戲謔的笑意:“若你知道,那便是被你那結發之妻的症結急昏了腦袋,秦夙,你不要忘了,剛剛你還要殺了我為她償命,秦夙,隱瑤為何中毒我已無力辯駁,隻是我們夫妻情分已盡,當初若不是君上一紙詔書,我沐青琳未必不能嫁予更好的男兒。你是個英雄,卻不是我的良人。”
說罷,她輕輕地咳嗽兩聲,隻說這兩句,她已覺得吃力,似被黑色的煙霧籠罩了心肺。
秦夙卻隻是微微皺眉,而後撫摸她的眉心,轉身向身後道,太醫,快來看看夫人。
之後有頭發花白的太醫輕輕搭上青琳未受傷的腕,診斷片刻後,顫抖著說:“夫人已無大礙,手上的傷隻要按時換藥,半月便可痊愈。隻是夫人剛剛小產,還需靜養……”
青琳猛然間偏過頭來,她分明聽到那兩個刺耳的字眼,太醫仿佛也覺察到言語不妥,立馬鬆開青琳的手,跪在一邊不敢抬頭。
青琳顫抖地問:“陳太醫,你說我怎麽了?再說一遍。”
秦夙歎了口氣,緊緊地握住青琳的手,而後道:“琳兒,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青琳還是固執地看向太醫,她要聽太醫親口做一個解釋。
陳太醫看了看秦夙,秦夙向他投去一個默許的眼神,這才開口道:“夫人腕上的傷不要緊,隻是已經有孕二月,連日來因遭了驚嚇,又憂思憂慮,那日又失血過多……臣等拚盡全力,可胎兒終究不保,夫人不要太過傷心,正是身體康健時期,想必不久,便會有孩子承歡膝下的……”
太醫之後說什麽,青琳都已經聽不到了,隻是這晴天霹靂,使她一時不能反應過來,連日來,秦夙的誤會,隱瑤的假疾,中毒,都已經使她應接不暇,而這次,更是因為本不該她承受的過錯,丟掉了自己的孩子。天啊,這是一個孩子,她還沒有見過他,沒有感受生養時的痛苦與喜悅,沒有聽見孩子喊一聲娘親,他便這樣胎死腹中了,這真是天底下最無奈,悲哀的事情。她曆經沙場,感受過箭矢擦過耳邊,生死一瞬的恐懼,感受過敵眾我寡,背水一戰的緊張,人世間的生離死別,她已感受得太多,此刻卻不能悟得透徹,隻覺得這人間烏黑一片,已看不清日光。
她側過臉,秦夙的臉龐已經變得漸漸模糊,淚水始終在眼眶裏,流不下來,沒有人能感受到她此刻巨大的痛苦,她輕聲問秦夙:“你想念我們的孩子嗎?”
而後她撇過頭去,眼眶的淚珠已不見,她竟露出了微笑,是真切的溫柔的笑,她看著房頂,喃喃道:“不知道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呢。男
孩子要像你,以後征戰沙場,為國立功,不好,還是做個文人,雖然軟糯,但終究一生不驚。女孩子,女孩子還是溫柔些好,別像我,舞刀弄槍的,我隻想她在閨閣裏繡繡鴛鴦,讀讀詩書,然後嫁一個稱心的人……”
而後她輕輕的將雙手擱在被子上,低頭注視著自己的小腹,低聲說:“怪不得我總覺得這裏少了一塊,我們的孩子,他去了哪裏呢?秦夙,你幫我告訴他,我很想他……娘親很想他……”
秦夙終究看不下去,他使勁的搖了搖青琳的肩膀,大聲說:“瑤兒!你醒醒!我們的孩子已經死了!他死了!你振作點好不好?”
青琳驀然抬起頭,眼睛直直的對上秦夙的眼睛,她笑了笑,狡黠的笑,扯得嘴角成了一個難看的弧度,而後道:“秦夙, 要不你教教我如何振作?如何?我們的孩子已經沒有了,他的爹爹卻要殺了他的孩子,去救另一個女人!秦夙,我不是心胸狹窄之人,你要納妾,納多少房都與我無關,可是你為了你的妾室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秦夙低著頭,臉深深地俯在青琳的掌心中說:“對不起……對不起……”
隻是一切已經晚矣,生離死別本就痛楚,隻是世間最痛的莫過於親人離散,人世間的孤苦,向來如此。
之後的幾天,青琳一直都呆呆的坐在床頭,一句話也不說,秦夙來看她,深深地皺起眉頭,她也不看秦夙,不咒罵,不怨恨,隻是仿佛這世間再無他人,連碧兒哭著同她說話,她也隻是怔怔的望著前方,眼神無光,旁人都不理解青琳為何如此,孩子沒有了,再生一個便是,殊不知青琳自幼喪母,她最大的幸福,便是有自己的孩子,親自聽孩子叫自己一聲:“娘親”。而後把這世間的愛都給予他,讓他不似自己無枝可依,隻是夢醒後,一切都成空。
終於在第五天,秦夙看不下去,厲聲嗬斥她:“你這樣不吃不喝,是要做什麽?我的孩子已經沒有了,難道你也想我沒有妻子麽?”
恰巧碧兒端熬好的藥進來,看到秦夙在,便施了一禮,喊道:“將軍。”
秦夙點了點頭示意,然後問道:“她還是這樣,連藥也不吃麽?”
碧兒的眼中卻陡然泛起淚光,點頭道:“是啊,再這樣下去,夫人的身子真的要垮了……”
秦夙的眉色愈發深沉,他接過藥碗,歎息道:“我來,你下去吧。”
碧兒不明情形的點了點頭,而後出了屋子。
秦夙坐在床沿,看著麵無血色,唇角已經幹裂的青琳,歎息道:“你這樣,是要弄死自己麽?往日裏,他們服侍你,你不肯吃藥,今日我親自來,你便吃了吧。身子好些,也好同我辯駁不是?”
青琳還是麵無表情,眼神呆滯的望著前方,她這個樣子,還真是如同沒有靈魂的木偶。
秦夙歎了口氣,兀自喝了口藥,朝青琳吻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