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56.人乎 鬼乎
淩曦悅皺了皺眉頭，倚著那雕刻著花鳥的橋欄，緩緩開口道：“我雖然是啞巴，但我不是瞎子。雖然真相是什麽我不清楚，但是林姨娘曾和西疆法師談過巫蠱之術，卻是我親眼所見。”
“你說……巫蠱？”淩昀哲的眉心打成了一個結。
淩曦悅點了點頭。
“果然不出我所料。”淩昀哲冷笑一聲，捏緊了手中的折扇。
“你一直懷疑華姨娘不是因為病入膏肓而……”淩曦悅轉頭看了看他，問道。
淩昀哲仰頭望了望天空，歎道：“在這種大戶人家裏，要一個人病，很容易，要一個人死，也並不難。”
淩曦悅當然明白。
沉默了一會兒，淩曦悅開口說道：“我們去看看姐姐吧！”
淩昀哲稍作猶豫，便點頭同意了。
上次因為他，差點兒讓沈若塵名節不保，他自是要小心行事。不過，桃源那院子，平時沒有人敢輕易靠近，更何況，有淩曦悅在場，別人也不好再說什麽閑言閑語了。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桃源，推開了那扇腐朽的大門。
沈若塵靜靜的坐在院中的石椅上，若有所思的摩挲著骨質瓷茶具那薄如蟬翼的杯沿。
饒是身處這樣令人膽寒的鬼宅，她依舊是鎮定自若，麵色平靜如水，翦瞳裏閃著如星辰般耀眼的光芒。
仿佛她身周簇擁著繁花似錦，而不是那破敗不堪雜草叢生的院落。
淩昀哲的目光不禁一凝。
“姐姐！”淩曦悅跑了過來，拉住了沈若塵的手。
沈若塵回過神來，眨了眨纖長的睫毛，對淩曦悅微微一笑，反握住了她的手。
她眸光一轉，看到了依舊是一襲風流倜儻的白衣，眼神卻有些癡癡的，淩昀哲。
“怎麽樣？”“怎麽樣？”
幾乎是同一時刻，沈若塵和淩昀哲同時問出了這一句話。
沈若塵問的，是生意。
而淩昀哲問的，是她的情況。
沈若塵見他眸光堅定，似乎自己不先回答他，他就不會告訴自己，隻好歎了口氣，輕聲說道：“我見到了一個奇怪的女人。”
“奇怪的女人？”淩昀哲下意識重複道。
沈若塵“嗯”了一聲，看了看關緊的院門，對淩曦悅和淩昀哲說道：“進來說。”
三人進了房間，沈若塵走到那詭異的檀木書案旁，指著那一方硯台說：“那是一個地牢的機關。我昨日誤闖進去，見到了一個滿頭銀發的年輕女人。”
“等一下，姐姐，你說……滿頭銀發的年輕女人？”淩曦悅難以置信的追問道。
沈若塵略一點頭，答道：“奇怪就奇怪在這裏，她的頭發雪白，說話的聲音卻像是不到三十歲的少婦。”
淩昀哲伸手一轉石硯，轟得一聲巨響，地上的機關再次被啟動。
沈若塵一驚，趕忙攔住想要探身走下去的淩昀哲，叮囑道：“小心，她會唱華姨娘故鄉的小調，可能是故人，也可能是仇人。”
淩昀哲用折扇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無謂的笑笑，道：“既是故人，恐怕是知道什麽秘密，為
何不讓真相大白？既是仇人，就出來了解恩怨，何必藏著掖著？”
沈若塵瞪了他一眼，抬手揉了揉額頭，跟在他身後走了下去。
淩曦悅也緊隨其後的跟了上去。
一下到黑暗潮濕的地下，淩昀哲吹亮了一支火折子，將周圍的情況盡收眼底。
洞壁上盡是斑駁的苔蘚，角落裏滴答滴答的滴落著水珠，微弱的火光將他們三人的身影拉的長長的，斜斜的映在洞壁上，十分詭異。
又往前邁進了幾步，突然一大批蝙蝠洶湧的迎麵飛來。
說時遲那時快，淩昀哲一手攬住淩曦悅，另一手抱過沈若塵，同時向下一彎腰，躲過了這些被無端驚醒的動物。
沈若塵眨了眨如水的眸子，這才發現自己依偎在一個溫暖的胸膛上。她有些尷尬的推開淩昀哲，和他稍稍拉開了一點點不易察覺的距離。
軟玉溫香這個詞，對縱橫歡場的淩昀哲來說並不陌生，可他就是覺得，那些庸脂俗粉，縱豔麗有餘，卻不如沈若塵那不經意的一笑讓人來的舒服。
淩曦悅畢竟還小，雖然老成，這其中的微妙卻是看不透徹的。她拉起沈若塵的手，對淩昀哲說道：“四哥，姐姐，我們繼續往裏走吧，你們看那裏，好像有什麽？”
淩昀哲如夢初醒，立刻邁開腳步，向裏麵進發。
“誰？”一個溫婉中透著冰冷的聲音傳來。
淩昀哲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怔在原地。
“既已放了你一條生路，何必還要回來？”那聲音在逐漸接近。
沈若塵知道這話是在質問自己，不過，她沒有說話。
一陣陰風卷起，飛沙走石一般，將火折子吹熄。
有什麽不知名的東西，在迅速的接近他們。
當淩曦悅的眼睛適應了這洞裏的黑暗時，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尖叫。
沈若塵緊緊咬住了自己的唇瓣，才能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
滿頭銀發如瀑，身姿嬌麗清雅，卻有著一張不知是被燒，還是被燙過的近乎腐爛的猙獰的臉孔！
她的一隻眼瞼已經和臉上的瘡疤連成了一片，唯一剩下的一隻眼睛卻是眼白外翻的，凸出的，眼仁的四周均有留白，顯得分外淩厲。
“沐姨？”一直愣在一旁的淩昀哲，突然出聲了。
那女人身形一滯，緩緩的轉過頭，打量起淩昀哲來。
“少爺……”她的聲音有些不確定，有些顫抖。
她那僅剩的一個眼球，竟然變得霧氣蒙蒙。
她雙腿突然一彎，竟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沐姨，你這是幹什麽？快起來！”淩昀哲已經可以確定對方的身份了，急忙伸手把她扶了起來。
沐姨顯然激動的腿有些軟，隻好靠淩昀哲的支撐，勉強站起身來。她的淚水決堤一般，嘴裏卻語無倫次的說著：“我終於等到少爺你了……我對不起夫人，對不起夫人啊……”
沐煙是華姨娘的貼身丫鬟。當年華姨娘與淩老爺私奔到此處，恰逢沐煙賣身葬母，華姨娘好心收留了她在身邊。
她感恩戴德，對華姨娘是極好的，即使華姨娘久病在床，她也任勞任怨一絲不苟的在旁邊服侍著。
隻不過，華姨娘死的時候，淩夫人明明說沐煙自縊殉主了呀！怎麽會還活著？又怎麽會關在這裏？
沐煙哭了一會兒，終於平靜了下來。
她對上三雙詢問的目光，緩緩的開口說道：“少爺，我知道你們有很多事情想問。”
淩昀哲沒有回答，等她把話說下去。
“我隻能說，我的臉，是我罪有應得，與人無尤。”沐煙抿了抿唇，似乎不願意開口。
“什麽意思？”淩昀哲冷聲追問道，“你背叛了我娘？與大夫人她們合謀害死她的？”
“不是，不是這樣的……”沐煙頭搖的像撥浪鼓，眼神裏更是充滿了恐慌。
淩昀哲見她說一半留一半，不禁鬱怒，他一把抓起她枯骨般的手腕，緊緊捏住，問道：“我娘死的時候，你在？”
他永遠記得，那年從學堂回來，照常去探望母親，卻隻見到一群啼哭的下人，和母親冰涼的軀體。
他記得，淩夫人那虛假的眼淚隻掉了幾滴，便有條不紊的安排起了後事。
他記得，林姨娘甚至連做戲的心情都沒有，隻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便趾高氣昂的離開了。
他記得，淩雨欣指著他鼻子頤指氣使的說道：“臭小子，你沒娘了！”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吼了一句：“滾！”淩雨欣跑到淩夫人麵前哭鼻子告狀，害得他被罰了三天不許吃飯。
他記得，娘死後三天，那個她愛了一生一世的男人才匆匆趕回來，歎息的說了一聲：“曼雅，我來遲了！”
僅此而已。
他那時很小，可他很想抓住那個他應該叫爹的人問一句：“你為什麽不哭？”
他對淩家人的恨意，就這樣日複一日的，一點點的滋長起來。
淩昀哲的手攥得很緊，沐煙吃痛，忍不住輕吟了一聲。她搖了搖頭，辯解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究竟是怎樣的？”淩昀哲的聲音有些咬牙切齒，他想知道，自己的母親究竟是油盡燈枯，還是死於非命。
沈若塵見淩昀哲逼的太緊了，不由拉住他的袖口勸道：“你冷靜些，沐姨不想說，也許是有什麽苦衷。”
她的聲音柔婉的像是流水，清雋悅耳，淩昀哲不自覺的，手上一鬆。
沈若塵看了看沐煙，問道：“沐姨這些年來，是誰在照顧？”
沐煙翻動了一下那四周留白的眼珠，輕聲回道：“大少奶奶，你很聰明。”
這是讚美。
“夫人的忌日，我並不是要傷害於你，隻是想讓淩府眾人記住夫人的存在而已。請你見諒。”她終於講出了那次鬼附身的真相。
不對，她這是在顧左右而言他。
沈若塵剛想再說些什麽，沐煙的身體卻突然抽.搐起來。
“沐姨！”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淩昀哲急忙伸手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一滴黑色的血順著沐煙的嘴角流了下來。
她竟然服毒自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