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002章 罰跪一日

“她們說的是真?”這時,悟淨師太出了聲,嗓音極冷,風寧離她近,能清楚察覺到她渾身高漲的冷氣與怒意。

在庵中長大,她未學會半句經詞,未學會半句禪語,卻是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在坑害與人性的冷漠中一遍遍的看清卑微如泥的自己。

她低著頭,一言不發,任由悟淨師太冷冽的目光在她身上落著,也任由那兩個尼姑的幸災樂禍的目光在她身上掃著。

她曆來便有自知之明,悟淨師太本是厭她,即便她此番解釋,悟淨師太依舊不會聽她的,是以,她若解釋,依舊受罰難免,更也會惹怒那兩個尼姑,如此一來,她還不如什麽都不解釋,默默認罰便是。

意料之中的,悟淨師太氣得不輕,厲聲對她罰跪甚至罰餓。

風寧默默接受,默默認栽,默默的朝師太望了一眼,又朝那兩個尼姑掃了一眼,隨即起身至後院小道上罰跪,心,頓如死灰。

在師太眼裏,她是多餘的,在庵堂其餘尼姑眼裏,她就是個笑柄。她風寧自問不曾欺人,不曾有半分惡心,可為何總是不得善待?

究竟,究竟是這庵中的人性子冷漠,還是深山外的世界裏的人也是冷漠的?可若這世上真無善人,為何灶房打雜的柳姨會那般的良善,那般的溫暖。

柳姨……

驀地想到這二字,心底鼓瑟酸疼,竟是委屈得有些想落淚。然而本是來人不多的小道,此際過往的尼姑卻突然增多,似是皆來看戲,風寧抬眸望著她們那諷刺輕蔑的目光,袖中的手,不自覺的縮緊摳攏,將手心都摳出了血。

她是卑微的,是螻蟻,她一直知曉,一直知曉的。

周圍的風拂著,因著時辰的漸逝,淡風也逐漸變冷。

樹縫外的陽光逐漸消散,而後,太陽落山,天色暗淡,隨即,庵中沉寂下來,徒留夜蟲在不嫌累般一聲接著一聲鳴叫。

跪得久了,風寧膝蓋已是麻木,甚至全身都僵硬的不似自己的了,心底深處,也由最初的黯淡與委屈,徹徹底底轉變成了死灰與平靜,是的,波瀾不起的平靜,甚至是認命般的平靜。

不多時,黑暗裏,不遠處有燈籠光影由遠及近,風寧抬眸,無神般的呆呆望著,直至來人走近並在她麵前蹲下,風寧才逐漸回神,瞧清了麵前的人。

整整一日都未曾委屈

落淚,然而此時此際,死寂的心卻控製不住的發酸。

一聲‘柳姨’還未喚出,來人已是放下燈籠,伸手將她瘦削不堪甚至僵硬至極的身子摟入了懷裏,“寧兒受苦了。”

柳姨的嗓音帶著哭腔,語氣有些顫抖,萬分心疼。

風寧終於忍不住了,酸澀之意噴薄而出,最後軟在柳姨懷裏委委屈屈的大哭,“柳姨,她們今日陷害我。我是無辜的!柳姨說出家人都是慈悲的,可她們都陷害我。”

柳姨的手不住的撫著她的頭,心疼至極的哽咽,“柳姨知曉,柳姨都知曉。寧兒莫哭,莫哭了,你看,柳姨給你帶了饅頭來。”

跪了一日,滿心酸澀與委屈,風寧自是吃不下東西,然而柳姨一片心意,風寧不會拒絕,是以強行收斂情緒,坐靠在柳姨身上,一隻孤燈相伴,一點一點抽噎的吃著饅頭,呆呆的望著漆黑黯淡的遠方。

氣氛有些沉寂,甚至被悲傷覆滿,風寧不說話,柳姨僅是一遍一遍慈愛的撫著她的頭,也未出聲。

許久,風寧才低低的道:“柳姨,師太今日對我可凶了,師太當真不喜歡風寧的。”

搖曳的光影裏,柳姨歎息,悠遠無奈的道:“師太並非是不喜寧兒,寧兒這麽乖巧,師太是喜歡你的。待寧兒長大了,你便知師太的苦心了。”

柳姨仍是這般說,和上幾次一模一樣。然而風寧卻不信柳姨這話了,卻也不會明著反駁,隻是會無聲的質疑甚至黯然罷了。

她知曉柳姨這話不過是在安慰她,而事實如何,她風寧一直都心知肚明的。

若悟淨師太當真喜歡她,又怎會讓她從小就幹這麽多粗活,又怎會從來不曾對她好眼以待?

悟淨師太對她,的確是厭惡的。

一想到這兒,心底越發苦澀悵然,風寧瞅著遠處的黑暗,低低的問:“柳姨,你說外麵的世界是怎樣的?外麵的人,都會像庵堂中的人這樣陷害人,欺負人嗎?”

柳姨撫在她頭上的手驀地一顫,待風寧轉頭望她,她故作自然的收回了手,“庵中的人,大多不是心無塵埃的人,是以塵念未斷,便做不到真正的慈悲。而外麵世界的庵堂,心無塵埃的人也多,真正慈悲的人也多……”

柳姨話還未完,風寧問:“我們庵堂中的人,為何塵念未斷?”

“她們都與你一樣

,是孤兒,心裏一直耿耿於懷身世,是以塵念難斷。但寧兒卻是不同,寧兒極為規矩安分,未有她們那麽多心思。”

風寧怔了一下,沉默片刻,又低低的問:“柳姨見過外麵的世界嗎?”

“寧兒想問外麵的什麽?”

“有時有香客來庵裏進香,我見過的,他們穿得可不一樣了,看起來也很善良。有次我撞了個人,明明是我撞的他,他還將我扶起,反過來與我道歉。我在想,外麵的人是不是都很好,而我在庵堂裏不被人喜歡,以後肯定會被打走的,到時候出得外麵去了,是不是會過得更好?”

柳姨渾身驀地一抖。

風寧驚了一下,“柳姨,你怎麽了?”

柳姨被光影映照著的臉色似乎有些微微的發白,風寧緊張的拉著她的衣袖,急急的問:“柳姨,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哪兒疼了?我去喚師太來。”

柳姨忙將她抱在懷裏,緊緊的抱著,隨即微緊著嗓音道:“外麵的世界,不如寧兒想象的那般好。庵堂中的人雖不好,但卻不會害人性命,而外麵的人,卻大多都是生殺予奪,冷狠無情,稍有不慎,都會喪命。”

風寧驚震。

柳姨繼續道:“柳姨最是希望寧兒在庵堂平靜的長大,哪怕一輩子活在庵堂深山,也是極好。寧兒且記得,莫要想著出去問世,在這庵堂中,隻要有悟淨師太與柳姨在,誰都不能將你打走的。”

“可悟淨師太不喜歡風寧。”

“她不是不喜歡寧兒,很多事,要寧兒長大了才能告知你。隻是如今,寧兒安心在庵中呆著,常日也鮮少去前院與香客們接觸。”

“可是……”

“寧兒,答應柳姨可好?”

柳姨鮮少用這樣的語氣與她說話,風寧怔愣,但掙紮片刻,便略微順從的點點頭,隻是即便如此,出這深山的念想,卻是不曾幻滅。

她在庵堂受人排擠,又經常偷聽香客們提及山外之事,悟淨師太既是瞧不起她,既是不願為她剃度出家,有朝一日,她也是想走出這庵堂,去外麵的世界看看的。

可是,這話她此際卻不敢對柳姨說,她雖與柳姨最為親近,但她卻莫名的肯定,柳姨身上是有秘密的,亦如她一手的醫術,亦如她雅然的談吐,她總覺得,柳姨不該是深山庵中青燈古佛甚至無欲無求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