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其實她比誰都軟弱

六年前。

KTV裏的光線隨大屏幕的畫麵跳動而忽明忽暗。偌大的房間裏容了十多個人。人們或坐或站,或高談闊論或手舞足蹈,幾個搶到麥的則更是嗨的不行,捧著麥鬼哭狼嚎地嘶叫。

紀野兩指夾著一隻酒杯,坐在沙發角落裏默默看著他們瘋狂,並不參與。這些人與她無關,她不過是個看戲者罷了。她此刻隻覺得疲憊與厭倦。

有人突然坐過來,身旁的沙發陷了下去。紀野皺皺眉。不是叫他們嗨他們的,別來管她,這又是誰不知好歹?不耐煩地抬起頭,來人卻是個陌生男子。紀野挑挑眉看他一眼,又轉回頭去。

“你不高興?”男子低聲問道。

“說什麽啊?”她一笑,轉頭看他,“今天是豬豬的生日,我當然高興。”說罷搖搖手中的酒杯:“喝一杯?”

那人搖搖頭,表情有些嚴肅,道:“你還是個孩子吧?你怎麽喝酒?”

“孩子?”紀野不禁大笑出聲,手一捋耳邊的大波浪,耳上懸著的耳環叮當作響,眼角微挑,風情萬種地斜睨他一眼,“你見過像我這樣的孩子?”說罷突然覺得索然無味,不再理他,抬手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將空杯一放,蜷著身子閉上眼。困意襲來,耳邊的音樂漸漸遠去,似乎聽到有人微微歎息了一聲,若有若無。但她很快忘了。

她漸漸睡著了。

紀野是個大美女,這點毋庸置疑。白皮膚,高個子。大眼睛,櫻唇高鼻,及腰的波浪卷軟軟披於身後。大胸,細腰,長腿,屬於女神級別。這些還都不算,她家境殷實,學業也很優秀。

這樣的人難免心高氣傲一些。她走路時下巴總是微微抬起,又長得高,讓人覺得不易親近。當然事實亦是如此。然而她絕不是那種讓人敬而遠之的人。恰恰相反,她其實很好相處——隻要她想的話。

她對很多東西都漠不關心,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很少被什麽打動。然而對於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從來都是一口咬定,不容他人染指的。 人前也大多是一副強硬堅韌的姿態,很少示弱。

然而所謂一物降一物。對任何人都應付自如的她隻要一遇上他就土崩瓦解,立馬歇菜。

前一秒還在雲淡風輕地與人隨意談笑,下一秒他的側臉突然從人群中顯現,她的聲音也就這樣突然憑空消失在空氣中。她停下腳步,默默地看著他自身旁走過。他是永遠不會側頭向這邊看一眼的。她的心情卻是又遺憾惆悵又慶幸萬分。

本在認真聽她說話的同伴奇怪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用眼神詢問她怎麽了。她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繼續走。隻是保持沉默,不再有開口的興趣。

說出去誰會相信?高高在上,完美若此的紀野竟會這樣默默單戀一個人。而那個人,甚至都不算認識她。

驕傲背後,自卑總是如影隨形。

她從未向任何人傾吐過自己的感情,也從未對他采取過什麽舉動。她總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注意到她的存在,並且主動愛上她的。她那樣的人,這樣悄無聲息,默默無聞地愛著他,無非是因為害怕失敗,承受不了失望的打擊。還未曾得到,就已如此害怕失去。

因為家境的緣故,她的好友圈亦都是有錢人家的富家小姐。她們大都一樣——保養得宜的漂亮臉蛋與美好身材,家人慣出來的嬌氣任性,還有就是天生高人一等的

自負。有些小心機,湊在一起時幹過不少壞事。活脫脫就像——偶像劇裏的蛇蠍女二號的親友團。而紀野的脾性條件,亦完全吻合當那個倒黴女二號的資格。

女二號的結局,大多是到了最後想得到的沒得到,被愛衝昏頭腦,變得竭斯底裏起來,然後做傻事。

那她呢?

耳邊有人在輕輕地吹氣。她的頭沉重至極,皺眉勉強睜開眼,就看到杜薔薇正湊著腦袋睜著大眼睛好笑地看著自己。

“已經結束了麽?”她腦子還有些懵,但好歹還記得自己現在身處何地。

“是啊,我的紀大美人。別告訴我,你是真的睡著了?”

豬豬的臉也在這時湊了上來,聲音嗲嗲地嬌嗔道:“紀野姐,你也太不給我麵子了吧!”

紀野推開她們從沙發上坐起來,撩了撩頭發,果然看見包房的燈已經打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我們剛才一直不見你人,還以為你中途趁我們不注意偷偷溜了,卻原來是躲在這裏睡覺——你怎麽睡得著?”

“別說了,我頭疼。”紀野皺著眉擺擺手,“待會沒活動了吧?我先回家了。”說罷便低頭開始找自己的包包。

“喂,紀野姐。”豬豬滿臉不高興地叉上腰嘟起嘴,“不是說好去酒吧?他們都在外麵等著呢。”

酒吧?她的頭更疼了。

“停車。”

一個急刹車,開車的人轉過臉來:“在這?還沒到呢。”

紀野拉住車門把手,頭也不回地道:“很近了,我自己走回去。”

杜則恒手放開方向盤傾身拉住她的手臂:“別鬧了,你喝高了,我送你到家門口。”

“我真沒事兒。”紀野回過頭來,牽起嘴角,眼裏卻是一點笑意也沒有,“我走了,你回去吧。”說罷不顧他的阻攔推開車門下了車。走兩步,身後的車仍是亦步亦趨地跟著。紀野停下來惡狠狠地回頭:“叫你走,別管我,沒聽見?”

杜則恒皺著眉一臉無奈的樣子看著她,卻並沒有放棄的意思。

紀野終於發火了:“杜則恒,別惹我,我心情很不好。”說罷便頭也不回地繼續走。身後安靜了,過了片刻,那輛車卻又跟了上來。

紀野停下腳步轉過身,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車裏的人,一字一頓地道:“杜則恒,滾。”

車裏的人沉默地看著她很久,終是調轉車頭開走了。

午夜的街道真是安靜啊。昏黃的路燈默默立在道路兩邊。垃圾桶,花草樹木,隔很遠才能看到一棟的房子。本來爛熟於心的景色到了深夜卻變得陌生起來。她頭暈腦脹地慢慢走著,腳步有點踉蹌。胃一直傳來灼痛感,終於,她扶著電線杆吐了起來。

她從來不想在自己這樣狼狽的情況下遇見他,然而老天似乎總是故意刁難。她頭暈目眩,極不舒服地靠在那,迷迷糊糊間似是看到遠處有車打著燈光開近。

他本以為扶著電線杆嘔吐的那人又是某個路邊的酒鬼,不以為意地打算直接開過去。路過的時候隨意一瞥,卻突然覺得有些眼熟。驚訝之餘停下了車子,遲疑片刻後終於拿起外套下車,走近前發問:“你是。。。你沒事吧?”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她猛地抬起頭,竟真的是他!她竟會有這樣的運氣?

每日思念千遍,令她今天肝腸寸斷的人此時就近在眼前。他們雖然家

都在香榭,但三年下來,打過照麵的次數屈指可數。而此刻,他真的就這般站在她眼前,衣冠楚楚,西裝外掛在左手臂。他微微俯身,眼睛認真地看著她,關切之色溢於言表。

怔忡片刻,她快速地搖頭,語氣很堅決:“不,我沒事。”

其實此時她若是可憐兮兮地衝他點頭,或者拉過他的袖子哭泣,哀求他不要走,甚至趁機袒露她之所以這般難受的原因,對他表達自己的愛意,今後的他們是否就會大不相同,可以避免無數淚水與痛苦。

然而若是那樣,她就不是紀野了。上帝不是沒給過她機會,然而在他麵前,她永遠都因為不知所措而錯失良機。

聽她這樣堅決地說自己沒事,眼神也是冷淡的,大有拒人於千裏之外,叫自己不要多管閑事的意思。他們本就算不得熟人的。他也便不再多說什麽,點點頭道:“那你自己小心。”說罷竟是頭也不回地走回車裏,發動引擎走了。

紀野看著那輛車子漸行漸遠,終是消失不見。四周恢複一片死寂,視線漸漸模糊,她終於再也忍耐不住,蹲下去抱著膝蓋失聲痛哭起來。

最後回到家時的樣子真是慘不忍睹。開門的傭人自是驚得目瞪口呆,卻沒想到家裏的燈都亮著。在玄關處脫鞋,母親已經麵有薄怒地走出來。

“怎麽回事?”問到這又似怒氣更盛,“你喝酒了?!”

紀野低下頭:“朱嶺南的女兒朱翎過生日,聚會很晚才散。”

父親隨在母親身後走出來,沉聲道:“都先進來。”

客廳的水晶吊燈光線明亮,紀野滿身的狼狽無處遁形。正低著頭等著責罵,過了半晌,卻聽見父親低歎一聲,道:“很晚了,先去洗洗睡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擁著被子縮在床上,紀野毫無睡意,腦子還不斷想著今天上午的那道晴空霹靂。

“你竟不知道?他最後填報的是C大,連校長都不知已經找他談過多少次,他卻鐵了心不肯改,已經鬧得滿校皆知了!”

“C大?他為什麽去C大?”

“聽說是。。。額,好像是為了一個女生。那女生成績不大好,不過考上C大已經是她超常發揮了。他為了那個女生,就也報了那個學校。唉,真是任性,他這樣不管不顧一意孤行,還不知要頂下多大壓力呢。隻是那女生我瞧著也不過姿色平平,怎麽就引得他成這樣?”

嗬,C大。他竟為了那個女生這樣自降身份。

心心念念地記著自己與他初識時他無意間談起的將來想去的大學,填誌願時毫不猶豫地填報,到頭來才發現自己原來可笑如此——別人隨口的一句玩笑,自己當真了不算,還將其當作支撐自己的支柱。紀野啊紀野,你就如個可悲倒黴的小醜。

她轉頭看看書桌上立著的洋鍾,淩晨兩點半。

剛才上樓的時候她看見樓下客廳的燈還亮著,知道父母都沒去睡。她自小家教甚嚴,在父母麵前也一向乖巧,幾乎從未讓他們擔心過。作為一個高中生,她雖然向來在外麵玩得瘋狂,卻從未在外麵玩到這麽晚才回家。

她抬手擰滅了燈,閉上眼睛,又有眼淚順著順著眼角流下來。

是啊,她總是這樣。趁沒人的時候偷偷哭,人前又一副強硬的樣子。其實她比誰都軟弱。

真是不愉快的一天啊。她抽抽鼻子,轉了個身,逼迫自己快點入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