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知己青鳶

“娘娘認為此番夜宴並不尋常麽?”我獨自立在渲儀亭前的欄橋上,青鳶不知何時走至我身邊,靜默片刻仍是開了口。

“不錯,君臣之間的宴會參雜一個後宮嬪妃,怎樣都說不過去。我不知道玄真究竟想要做什麽,按理來說,這也總該是讓皇後娘娘陪著,而並非一個小小的正三品貴嬪才是。並非我多心,我私心來說也寧願是我,可這事兒,仿佛撲朔迷離的。總覺得這其間定有什麽事兒是我沒注意到的,可我想不出來。”我望著橋下平靜地如一帶碧綠的絲綢的綠水,心裏卻波濤洶湧,暗潮迭起。我想了很久,原來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叫做死水微瀾。

“娘娘可有想過皇上是想扶持娘娘做皇後?”此刻的青鳶正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而我,此時此刻的我,沒有這樣的想法:“我不願意當皇後。雖然這會讓我有更大的權力去做些事情,可是這樣便讓我真真正正地投入了後宮爭鬥當中去,如今的我已是自顧不暇,我哪還有那麽多心思去對付整個後宮的女人呢?”

“娘娘如今不想要的,正是後宮女子都想得到的尊位。而娘娘貴於取舍有道,但其他宮嬪不這樣認為。娘娘此時正得恩寵,反倒是處於風口浪尖之上,娘娘不愛鳳座,自有他人想要。如今放眼宮中,而娘娘恩寵最盛,那些膽大的,自然是把娘娘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了,意欲除之而後快。所以,娘娘爭即是爭,不爭亦是爭,這對於娘娘而言反而不好。”跟著我這麽多宮婢裏,就屬青鳶最為慧明,我果然是沒看錯。她如今這一番話,倒是真真將我處境說了出來。

我頗為讚許地瞧了她一眼,繼而又道:“如今王皇後專權於六宮諸事,太後頤養天年,自然不會多加置喙。而皇上每日關注前朝所動,自然也不會過問。王皇後是和我們一類人,工於心計,城府頗深,那皇後之位是她幾經辛苦才換來的,自然不會輕易讓人奪了去。正如你所言,如今放眼宮中,能敢於和皇後爭教的也沒幾個,自然有人動我的主意。先將我與皇後挑撥,讓我除去皇後,再不動聲色地告發我密謀戕害皇後,賜我一死,然後這後位自然是她們囊中之物了。後宮裏最不缺的是女人,而女人最不缺的便是心計。你瞧,這不就是條好計策?”

“娘娘心如明鏡,洞察世事。待人接物,為人處世樣樣都是小心翼翼的。隻是過多的隱忍與無意皆是一把自刃的刀,隻會讓娘娘在宮中如履薄冰,樹敵立恨。娘娘反倒不如拋開一切,賭一把。贏了,便是人上之人,輸了,以娘娘計策必不會失去什麽,左不過是一爭而已。而憑著娘娘睿智心思,想來必不會輸。”

“青鳶,你也覺得我該去爭一爭?”我回頭看著她美好溫軟的容顏,心裏忽然冒出一個想法。倘若,我去爭了,會否一切都改變,不會是往後那一番對峙的模樣?

“娘娘有這資本,不妨一試。”她安然一笑,如春水般靜好。

我心潮迭起,不覺疲累:“此事先擱著吧,容後再說。”

“諾。”她著一身水青色羅裙,襯得她愈發水靈動人。她一低頭一垂眸,我想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一句詩來。

見著天色漸漸式微,我滿懷心事回了偕芷殿。

華燈初上,宮中漸漸安靜下來,隻餘清風徐徐帶來遠處靜謐沉穩的聲音。我想著,這是清風知我心意,帶給我無塵今日的音訊,不由微微

一笑。

我坐在禦輦上,聽著走在青石路上的細碎聲音,又有著耳畔涼爽細微的清風拂麵,帶著六月中旬透著微辣的香氣撲麵而來。護甲有意無意間扣在禦輦上,又微微挽了挽芙蓉歸雲髻上垂散的珠花,又細細侍弄了額上的燒藍鑲金花鈿。

將至攜芳軒,便見著哥哥攜著娉婷在外頭俟候,待我侍宴。我眼眶一熱,淚水即將奪眶而出。

待走近了,才看清哥哥與娉婷如今樣貌。哥哥方從上京歸來,倒是氣性添了不少,當年風姿俊逸絲毫不減,風姿佼佼猶勝當年。而娉婷已不如當初那般小女子作態,出落得愈發溫婉和順,靈動撩人。

待如嫿扶著我下了禦輦,方想和哥哥與娉婷聊訴衷腸,並頭夜話,他們已先我一步向我施禮請安。我一時怔怔,隻聽得他們清越溫婉的聲音,不絕於耳:“微臣(臣女)給懿貴嬪請安,娘娘祥康金安。”

我隻覺要落淚了,趕緊讓他們起身:“快些起來吧。你們今夜怎會在這兒?”

我是知曉的,如今我已是宮嬪,自然不能夠再和哥哥與娉婷以兄妹,長姊相稱,再如何,終究他們都是外戚了。而我,必須明白。

“本是微臣獨自進宮來參宴的,但皇上念及娘娘,想來娘娘思念家人,因此特意下了恩旨,允許娉婷也入宮相侍。”哥哥仍是一派守規矩的模樣,到底又說了幾句,“宮宴已經開始了,娘娘先進去吧。微臣與妹妹會隨後。”

縱有不舍,也終究拗不過禮數去。隻得讓如嫿扶我進殿,讓哥哥與娉婷隨後。

此時此刻,難以按捺的,還有感激玄真的心。他知道我苦悶於後宮瑣事,總是變著法子來讓我歡欣展眉。我以為今夜必是一場鴻門之宴,卻原來是我多想,我一直未珍視他幾許情意,此刻,是那般地感激。

為我開懷,借了這個夜宴來使我見著家人。他的情深意重,我無以報答,隻能往後慢慢償還,但願能夠償還得過他。

按著宮中規矩,等閑妃嬪不得讓臣子窺見。因此我的位置設了垂簾,挨著玄真的尊位。娉婷也隨著我坐,我終有機會細細打量她一番,與她說說心裏話。

我見她今日身著蘇繡月華錦衫,既不失風華氣度,又不違宮宴所忌諱。但是見著她氣色不是甚好,如玉一般透著絲絲涼意,並不複往日那麽紅潤照人。我不動聲色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她終究還是過得不好。

雖然心中知曉,但仍是問了一番:“娉婷,你過得可還好?”

她也是早猜中了我的心思,垂著眼:“還好。”我又默默一歎,娉婷終歸是娉婷,心裏頭想著的事,始終不會輕易告知於人。我細想,又忍住了方想問出口的話。

見她此番光景,就知道她並未忘記沈流雲,連一分一毫都沒有。一見到她手腕上那枚玉鐲,心底便有了答案。原本想問這些日子有沒有心儀之人,父親與哥哥有沒有為你尋一門可靠圓滿的親事,但是當我一見到那玉鐲的時候,便都知曉了,再不必問了。

“姐姐,可還安好?”聽她喚我姐姐,我欣喜地幾乎要落淚。我等這一聲姐姐,等了許久。

“也好也好。”我看著她,仿佛就像是回到了從前那些日子。她仍舊還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與我姊妹情深的娉婷。

“姐姐要好好保重自己,我與哥哥很是擔心。父親雖然嘴上不說,但始終還是最疼姐

姐,心裏也很憂慮。”她聲音愈發溫婉,我甚至有些記不清當年伶牙俐齒,明豔活潑的娉婷究竟是何模樣了。

“我知道,自會擅自珍重。你,很好。”我心裏知曉,哥哥與娉婷終究是擔心我在宮裏的處境的,而昔日最疼愛我的父親,雖說當初我與他幾乎決裂,如今也是拋開一切,擔憂著未在他身邊承歡膝下的女兒。

她沒有回答我,隻是淺淺地笑了笑。

我隔著垂簾望著外頭參加夜宴的臣子,似乎有幾張陌生的麵孔。大抵便是剛和哥哥從上京歸來的幾位吧。目光徒然一抖,見著無塵在那裏談笑風生,最是出塵不過。

又見著無塵身旁的無軒,蕭蕭肅肅,端然灑脫,想起從前的些許事情來。

心情忽然就低落了下來,暗自歎了一口氣。玄真大抵是聽著了,便壓低了聲音問我:“還有心事?”我聽著他低沉的嗓音在耳邊悠悠響起,我苦笑一下,假若不舍:“臣妾今日見著兄妹二人,自然歡喜,對皇上感激不盡。但是夜宴一過,他們就要回府,到底是聚少離多,所以臣妾心裏不舍。”聽他笑了幾聲,然後又道:“倘若如此,朕便下旨讓你妹妹進宮來陪著你,如何?”

我聽著著實高興,起身行禮謝恩:“臣妾謝皇上眷顧。”

他看著我,笑意盈盈:“你喜歡就好。”

我拉著娉婷的柔荑素手,見那玉鐲碧綠透澈,愈發顯得娉婷腕白纖素,細圓無節。見她儀容端方,才又想起娉婷已不複當年初見時小女兒作態,如今她已經出落得清肅淡雅,楚楚生輝。

“如今在座各位重臣實乃大予朝堂肱骨,為大予屢建功績。朕心甚慰,今日夜宴,不必拘泥於禮數,眾位可自行盡興。”玄真欣喜極了,今日特特賞了幾個恩賜,我倒是有些好奇,那幾位究竟是些什麽人物。

那位曾大人,我若是沒有猜錯,應該便是曾挽落了。而那位洛大人,我是從未聽聞,自然是不知曉了。那沈將軍也不知會是個什麽樣的英才,戰功赫赫,沙場馳騁。暗自思量著,端起手中的琉璃繪琺琅的酒杯,一飲而盡。

“微臣多謝皇上恩旨。”眾位一齊起身謝恩,倒是隻有幾位年輕的臣子,相比於原來那些年紀較大的官員都不在這夜宴上,我倒有些吃驚。

後又一想,大抵是與玄真對得上話,更得玄真讚許,也就些許釋然了。

哥哥此番回來,家中必會為他張羅婚事,而娉婷終生大事也會被提及。這樣我便沒有其他顧慮了。此番溫言隨侍娉婷進宮,哥哥身側也未帶著小廝,本想吩咐幾句話回去給父親,讓他好生張羅著,如今細細一想,父親心意與我相差無幾。我能夠想到的,父親自然也會想到。哥哥從前心心念念的年念芊已經進宮成了宮嬪,自要好好再找好人家。而娉婷此心已經交付於沈流雲,自要另覓良人。

想至此處,不由心中感慨,讓如嫿斟滿了酒,起身喟歎:“我於此敬賀,願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宴席上眾人頓時無話,我發覺不由紅了臉,借著喝酒為名用衣袖掩著臉喝酒。我喝著玄真特地賜給我的梨花白,他知我酒量不深,便賞了這釀了不易醉人的梨花白。

起先是滿室安靜下來,此刻玄真興致正高,稱讚了一聲好。我才借著更衣的由頭出了晚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