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墨梅圖

我見上林苑春色如許,心中忽然想起一事,見著這裏著實是不適合談論這些的,便同如嫿和青鳶一同回宮。

進了紅鸞殿,我遣散了眾人,偌大的殿裏隻留下青鳶和如嫿在一旁侍候著。

我問青鳶:“今日我瞧著唐婕妤與溫容華並不是很和睦,想來她們二人定有什麽嫌隙,你可知曉其中詳細?”

青鳶低低歎了一歎道:“溫容華是個再好不過的女子了,隻是可惜昔年母家之事到底是連累了她,萬幸如今身懷有孕,皇上到底會顧念著些。隻是,唐婕妤那樣強勢的人怎麽會容許呢?”

她複又道:“昔年溫家還是朝廷極其倚重的朝臣,隻是和如今盛極一時的唐家有了朝政上的衝突。唐家把弄權術,好大喜功,自然容不得溫家。且那時候兩家女兒皆是入了宮,也難保不會相鬥。因此溫家最終還是被鬥倒了,連帶著溫容華也被唐婕妤排擠數年,至今不得晉封。溫容華秉性純良,與唐婕妤是不同的人,她素性恬淡,不喜爭寵又與人為善,但是唐婕妤卻容不得她,生生作踐了。前些年,還生了場大病,險些送了一條命,後來好容易好了些,也不複昔年得寵之勢,愈發安靜沉穩下來。恩寵不如從前,唐婕妤這才罷休了,如今又有了身孕,怕是沒有什麽好日子可以過了。”

“她好歹身懷龍嗣,唐之儀不敢對她怎麽樣。即便她格外大膽些,也要顧念溫容華肚子裏的孩子,她不敢。”我相信我所說的,青鳶也不置可否。

“雖說如此,婉儀還需要善自留好後路,以防萬一。”她語重心長,我也知她話中深意,點點頭以示明白。

如嫿也點點頭,說道:“小姐是皇上帶進宮來的,身份地位本就與眾不同。況且小姐母家是如今煊赫一時的林家,小姐也自當放心便是。”

我又想到另外一事,諠宜夫人王凝析母家也是太後母家,最是尊貴無比。我瞧著如今皇後身子不大好了,怕是……倘若真有那一日,太後必定會扶持自家人登上皇後之位,我若在此時不知收斂,鋒芒畢露的話,恐怕怎麽死的我都不會曉得。

青鳶妙語解頤:“如嫿姑娘不知曉後宮生存理法,正所謂法不阿貴,繩不繞曲,即便家世再好,若是沒個清醒的頭腦,到底還是不中用的。”

如嫿點點頭,微微一笑。

我想著這些事,也都沒有其他想法,這樣便也過去了。

這幾日一連皆是我侍寢,即便聖寵如唐婕妤、諠宜夫人也從未有過的恩寵。這些時日,流言也都四起,說是我狐媚惑主的有,說我總算是分了唐婕妤寵愛,出了口氣的有,也有人說我紅顏禍水,怕是危及江山社稷。

我不過一笑了之,不多置詞。我不過一介女子,哪能夠呢?

聽青鳶說,過兩日便是太後禮佛的時日,屆時,合宮嬪妃皆會去覲見太後,為她老人家祝禱祈福。

而我則是忙著去庫裏尋了一幅前些日子玄真方才賞了我的《墨梅圖》,那是王冕所作,上有題詩五首,上題道:“吾家洗硯池頭樹,個個花開淡墨痕。不要人誇好顏色,隻留清氣滿乾坤。”

此圖是倒掛梅,枝條錯落茂密,百態千姿,如同萬斛玉珠綴滿枝頭,搖曳滿樹疏花玉蕊。花朵白潔,花枝有如彎月,柔緩又不失挺勁,花瓣灑脫,點點華英。清香襲人,清韻婉約,繁花密枝,神韻秀逸。

我估摸著溫容華喜歡,便想要轉贈於她,平安產子。

我親自去了她的聞瑛閣,見她臥在貴妃榻上,我笑意深深:“姐姐可安睡?”

“林婉儀?”她微微有些驚詫,旋即道,“婉儀怎麽來了?”

“姐姐怎麽這樣生分?”我笑著說道,“難不成嬪妾沒事情就不能來瞧姐姐了?

“怎麽會,妹妹可別多心。”她挽一挽如雲霧般的鬢發,笑著說,“妹妹來陪著我說說話,我高興。”

我笑著讓青鳶和如嫿拿出王冕的《墨梅圖》,緩緩展開來,墨梅點點,如同冬日盛開綻放的梅花,香氣撲鼻。

她笑了笑,容光煥發。起身湊近了來看,嘖嘖稱讚:“妹妹最得聖心,這幅王冕的《墨梅圖》清麗脫俗,灑脫淡然,當得‘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一句。梅花幽獨閑靜,端莊清逸,最是出塵不過了。”

我也是笑從雙頰,梨渦微漾:“妹妹在此祝賀姐姐早生貴子,吐氣揚眉。”

“多謝。”她雙手接過《墨梅圖》來細細賞玩,認真的模樣當真是美極了。

我正欲說話,長鈺便來宣旨。左不過是晉封溫容華為溫婕妤,我歡喜高興,也是想著唐婕妤終是不能夠害了溫婕妤去了,為她高興。

“恭喜溫姐姐,心願得成。”我淺笑,福了一禮。

她也是笑容綻放,臉色也是和順潤澤。聽得她道:“承妹妹吉言,但望妹妹能夠扶搖直上,榮登高位。”

我聽她如是說,隻是笑著應接,卻沒有多做表示。

或許,扶搖直上於我來說並非難事,但是我心裏要的,永遠都不是權利高位。而我想要的,我不會得到……

這樣傷人傷己的關係,我不願多想。庸人自擾,我不願做個庸人,自我叨擾。他想要的,我給他便是了,就是這樣罷了。

才出了聞瑛閣,我便被一個小婢子衝撞到了,險些站不穩。還好青鳶和如嫿伶俐些,適時地扶住了我。見那小婢子頭也不回地跑了,這時也不知是哪個宮裏的,如嫿倒是氣不過,我不願過多計較,便徑自回宮去了。青鳶和如嫿見我如此,也不再多說什麽,諾諾地跟在我身後。

這些時日因為我得聖寵的緣故,紅鸞殿裏的宮婢們都是受人尊敬,旁人不敢輕易言論。我也一再告誡過,不能夠恃寵生驕,與尊上者不得出言無狀,以免自毀長城。殿裏的侍婢都是千挑萬選進來的,自然是明了我話中深意,皆是自持身份,半分不敢僭越的。

這一日清晨,宮中便開始為太後祝禱。一日間絲竹聲不斷,歌舞不歇,我聽得有些累了,便想先告席退下。偏巧唐婕妤嗤笑一聲:“林婉儀好大的架子,太後的祝禱宴席婉儀難道也不願意待著麽?”

我不卑不亢道:“婕妤姐姐深知‘百善孝為先’的理兒,嬪妾自然是比不上的。還望婕妤姐姐得人望,又得太後賞識,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屆時即便沒有皇上皇後恩旨,也能夠得太後懿旨為妃為貴妃都是指日可待的。”

“妹妹巧舌如簧,本宮如何比得過。隻是有一樣,皇上是孝子,婉儀可要好好掂量其中嫌隙,切莫要做自毀長城的事呢。”她眼神睥睨,甚是傲慢。但不乏風嬌水媚、豔麗絕倫之態,細細看了,也是個美人。

“從前未曾知曉皇上冊封妹妹為‘婉儀’是為何意,今日終於明白。張居正的《來雁說》有雲:‘矧其耿特之禽,婉儀斂翮,引翁駢蹼,邕邕肅肅,似擾而馴,殆漢氏之所為協律豫神者。’由此可見,妹妹儀容端方,正是婉儀溫慧。”溫婕妤適時地點撥我一番,我己知她所言之意,必不再乘勝追擊,以免自失。向她會意一笑,便端然自持。向玄真告了席,我攜著如嫿一同去了近旁的芳菲池賞玩。我聽說這裏格外美麗,落英繽紛有如天邊紅霞簌簌,又是臨近水旁的,自然為美。

這裏是一例的垂絲海棠,我以為宮中人向來愛些牡丹芍藥之類的富貴花,卻不知還有人愛這樣溫和的海棠。海棠以西府海棠最為有名,我卻較為喜愛垂絲海棠。海棠是溫婉的花,不適宜點綴那些剛勁有力的枝條

,而垂絲海棠則是柔和溫煦的,因此我喜歡。

芳菲池裏種植的是十月才盛放的芙蓉花,此時方才三月下旬,自然不會開花,也不見柔嫩蜷曲的新葉。隻見著其間碧綠微小的浮萍點綴著,卻令我更覺安靜。

“如嫿,你瞧,這裏的海棠開得這樣好。便像是當年林府的桃花一樣,明豔嬌柔。”我鮮少有這樣傷春悲秋的時候,此刻我身側隻有如嫿一人,因此也不願意多加掩飾自己。我直欲泫然:“如嫿,我好想回到姱園去。”

如嫿聽聞,也半含清淚道:“小姐,情腸所觸,過於思及往事,有害無益,日子久了,難免自傷其身。”

我聽她如此勸慰道,心下便也不願再鬱結,免得讓如嫿也跟著我傷心。

我思及娉婷之事,沈流雲應當是與娉婷兩情相悅的。但是我卻無法給娉婷一個好的歸宿,她想要的歸宿。

我自身也是得不到想要的,又平白辜負了自己,本就不堪。哪裏又能夠關顧得到娉婷終生大事呢?

仔細算算日子,想來哥哥也快要從上京歸來。屆時與年家幺女成婚,也好衝一衝喜氣,讓娉婷能夠稍稍歡欣些許。我是這樣想的,也沒有想到後來有那樣多的事情發生,直直推翻我那時心中所想。

“林婉儀當真有興致,這芳菲池風光景宜,甚是令人賞心悅目。而美人在其中,更是添了景色,有如明珠光輝璀璨呢。”不用想,便知道是唐婕妤了。

我笑一笑,優雅轉身行禮:“婕妤姐姐安好。”

“有妹妹在此,承妹妹吉言,本宮想來也是能夠沾得些許福氣的。”她眸光流轉,額間的鑲金花黃熠熠生輝。我看著宴席上的宮嬪大多都來了此處賞玩,溫婕妤被攙扶著,站在不遠處的池塘邊上。

我見那些圍欄已經是年久不修,怕會有危險,恐生事端。又顧忌著這旁的唐婕妤、諠宜夫人、蘇容華、喬芳儀等人,一時間竟皺了眉頭,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候她見我們這旁著實熱鬧,便也笑著過了來。我本是淡然了些,但是轉眼瞥見唐婕妤使了個眼色,又是那樣等著看好戲的模樣,我心知不好。

我們站得都是離著芳菲池較近的,倘若一個不小心,便是……

見身旁的喬芳儀離得她近些,便暗指道:“喬姐姐站遠些罷?這裏欄杆到底是不大結實的梨木,小心些,可別摔了下去。”

喬芳儀聽聞我如此關心,回首一笑:“多謝妹妹提醒……”說著便過來,可不防腳下一滑,撞上了身側的溫婕妤,眼看著便要雙雙落水。我心急,無奈一橫,便直直衝過去,擋住她們二人即將傾落的身子,我卻因此而落水。

現下是三月底,天還是比較寒冷,水中冰涼徹骨,我卻在笑,笑得幾乎連眼角都要沁出淚來了。但是此時我卻落水了,誰能見我淚如雨下?

隻一會兒,我感覺到水麵一陣翻湧。我的身子就被托起,我此刻眼前朦朧,看不清旁的,隻見著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金色。

“咳咳,咳……”我剛被玄真從水裏救起,就吐出一大口水來。我被他抱在懷裏,兩個人都是濕漉漉的,但是我卻能感覺到他身體裏的溫度。讓我不至於在三月裏的風中顯得狼狽不堪。

“是誰?”我剛閉上眼,就聽見玄真冷若冰霜的言語,我睜眼。卻被玄真身上袍子的明黃色刺痛了眼,也不隻是不是這個原因,淚如泉湧。

我輕聲說:“不關旁人的事情,是臣妾不小心……”

我瞥見唐之儀慌亂而又驚愕的眼神,她太沉不住氣了!

不錯,後宮誰沉不住氣,誰便要先成為眾矢之的,顯見,唐之儀便是這樣的人。有著皇上的恩寵,所謂的三千寵愛,不過是爾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