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挑燈夜戰
我埋頭在無數的家訓之中，口中念念有詞，狼毫亂揮，小臉蛋上有了幾道墨痕，眼皮沉重地掛了下來，腦子裏不停地跳過無數的“準”和“不準”雲雲。
楊沉很是驚奇地從身後彎著腰繞過來，問道：“娘子，發生什麽事情了？你中毒了？”我白了他一眼，本來沒有什麽事情的，他一聲‘娘子’我就有些中毒的症狀了。
他一捏我的宣紙，問道：“這是你寫的？”
“嗯，怎麽了？”
“怎麽像鬼畫符一樣？你都寫的是什麽東西啊？”
我歎了口氣：“問你娘去，她要我背出所有的家訓家規，五日一小查，半月一大考，嫁進你們楊家還要受這樣的考察，真是不寫意啊。”這才嫁進來一天啊，就要受到這樣非人的心理虐待，也不知道換做小姐的話她能不能繼續待在這裏。“要不……”我笑嘻嘻地歪著腦袋看著他，“要不你來幫幫我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幫你什麽？幫你背？還是幫你寫？”我一下子醒悟過來——是啊，他能幫我什麽？我現在寫在紙上，完全是為了記憶，婆婆又不會查我多麽的用功，她隻會查我背出了多少，背？他能幫我背嗎？還是靠自己吧。
既然他完全沒有什麽利用的價值，那我也就不打算再理他了，繼續埋頭在紙上喃喃地寫著。“楊家家訓第一條：勤字功夫，第一貴早起，第二貴有恒；凡將相無種，聖賢豪傑無種，隻要人肯立誌，萬事皆可成功……”我扭扭歪歪地寫著，唧唧歪歪地念著，心裏慶幸著還好我還是識字的。當初在花滿樓，老鴇為了培養一個將來名噪四方的花魁，在我身上下了不少的工夫，而到了黃府之後，小姐不安心學習詩書，老爺就讓我陪著小姐一起學，當個小書童，我也就學會了一些。
楊沉笑了一聲，就回頭去對馨兒道：“馨兒，去給大少夫人準備一些糕點，多準備一些，再泡一壺枸杞茶，別太燙，但也別讓它冷掉了，一冷就去熱一下，別讓大少夫人渴著餓著了。”
哼，他還算是有點良心。
我偷笑著坐端正了一些，慢慢地一撇一捺地寫了起來，也算對得起他的一番好意了。
兩個時辰之後，我的身子已經全部都攤到了桌子上了，有氣無力地口中嚷嚷著“讀書不二：一書未點完，斷不看他書，東翻西閱，徒循外為人，每日以十葉為率”，差不多人已經進入了睡眠狀態，突然耳邊“轟隆”一聲，原來是楊沉將幾本古書砸在了我的鼻尖前，我一下子驚醒了。
“怎……怎麽了……”
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往窗外一看，天都已經大黑了，馨兒正在屋子裏點亮燭光，我伸了伸懶腰，道：“不背了不背了，天也不早了，今兒個就到這裏吧，我先睡了。”
剛剛站起來，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整個人都摔回到了座中。
楊沉嚴肅道：“家訓有三本，每一本有九九八十一條，一共就有兩百四十三條，每一天，或長或短，都在十字以上，第三天考核，你就還有兩天的時間，還有二十四個時辰，你說你還來得及嗎？”
“所以呢？”
“所以你要挑燈夜戰，焚膏油以繼晷，夜以繼日地用功讀書，才能應付過去。”他說得煞有其事，我哭喪著臉，急道：“相公，你就幫我對婆婆說說情吧，不要這麽對我啊……嗚嗚……”“怎麽了？聽說黃家小姐夜習詩百首，那這小小的家訓，一夜
之間，應該……沒有多大的問題吧？”
什麽黃家小姐夜習詩百首？都是老爺在外麵胡扯的，造小姐的謠，想把小姐嫁出去容易一些而已。
你聽說的那些全部都不是真的啊。
可是為什麽他們扯的謊話到最後要我一個人來承擔？為什麽啊？
我可憐兮兮地拉了拉他的大手：“相公，我們昨晚洞房花燭也沒有好好地過，今天怎麽能浪費在背家訓上呢，我們好好地睡覺吧，明天起來，我一定好好地背書，你說好不好？”
看到我的笑容天真爛漫，楊沉也笑了，但馬上臉一沉，道：“不行，我不能害了你，你知道的，你背不出來我娘是不會放過你的，從定親的那一刻起，她就在苦思冥想著家規了，為你量身定做了很多的規矩，就等著懲罰你的那一刻了，你還是好好地背吧，別真的被她算計到了。”我大驚失色：“你說什麽？為我……量身定做的？”
翻開那些宣紙，第一條：晨起必問姑舅安。我問：“為什麽要問姑舅安，而不是公婆安？”楊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姑舅，就是公婆。”
噢。
第二條：備膳必問夫君欲。
第三條：出門必從大門走。
“噗——”正在喝茶的我忍不住噴了出來，這一條定得好！小姐每次出門都偷偷摸摸的，深怕被老爺瞧見了去，所以，每一次都是翻牆溜出去玩的，看來這個楊家的老夫人為了製住小姐花了不少的心思去打探了。
第四條：家務親力親為，不假手於人。
第五條：婆婆訓教須側耳，銘心。
第六條：為楊家開枝散葉是根本，不得怠慢褻瀆。
第七條：夫君在前，妻在後，夫君為先，妻為後，夫君在上，妻在下。
我悶悶地問了聲：“‘夫君在上，妻在下’？你娘還規定這個的？”腦袋一陣爆栗，楊沉怒道：“整天在想什麽呢！好好看，別浪費時間！”
小聲地應了一聲：“喔……”
托著小腦袋慢慢地一條一條念著，慢慢地打起了瞌睡，冷不防摔在了硬硬的桌子上，就又驚醒了，如此反複了幾次，我就幹脆低頭在手臂上咬了一口，不出一盞茶的時間，手臂上紅紅的都是牙齒印，一旁的楊沉看得連連歎息，似乎都看不下去了。
他一把拉過了我的手臂，道：“別咬了。”
我還是一口一口地咬著，偶一抬頭，在燈燭下淚光閃閃地看著他，道：“不咬不行啊，我會睡著的。”楊沉眸底忽然激蕩了起來，他過了許久，才輕輕道：“要不……你先睡一會兒吧。”我連忙搖頭：“不行不行，我還沒背好呢，要是婆婆知道我偷懶了，一定會生氣的，我不想惹婆婆生氣，我還是不睡了，我再背一會兒吧，再過幾個時辰天就亮了，熬一熬，就過去了。”
楊沉握住了我的手，道：“沒事的，有我在，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相公……”
“娘子，你去睡吧。有為夫在呢，為夫幫你整理一下，你背記的時候也方便容易一些，我知道娘製定家規時候的思路，有為夫在，一定事半功倍。”
我不禁笑道：“那是極好的，謝謝相公。”我轉過身，吐了個舌頭，高高興興地蹦去睡覺了，楊沉這才發現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我心滿意足地蓋上了大喜被子，要熬夜讓他熬去吧，我兩天都沒有好好地睡上一覺了，好累啊。悄悄
地打了個嗬欠，我心安理得地閉上了眼睛。
好困，好困，我覺得我可以睡上三天三夜不醒。
然而，在半夜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我聽到一陣非常非常輕的狼毫在宣紙上摩挲的聲音，我揉了一下眼睛，抬眸看到楊沉端坐在書桌前，有模有樣地寫著什麽，我好奇地下床去，躡手躡腳地走到了他的身後，在靠近他之前，他便突然開口道：“你醒了？”
我反倒是被他嚇到了。
我“嘿嘿”笑道：“你怎麽知道我醒了？看來你也不認真啊。”
楊沉搖頭道：“你走過來的時候，你香包裏的夜明珠就已經告訴我了，燭光再亮，也隻是曳曳之明，哪裏比得上夜明珠碩大成簇的光芒，娘子，這一顆夜明珠是從哪裏來的？是你們黃家代代相傳下來的嗎？”我底氣不足道：“是啊，是我的爹給我的，他說這顆夜明珠十分珍貴，珍貴得能買下一座城池，這世間，就兩顆，爹說無論如何都要保管好它。“
“你一直就掛在身前，這算好好保管了？雖然被香包的顏色遮蓋住了光芒，但還是很明顯的，你當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
我不以為然：“白天的時候沒有什麽危險的，隻是晚上的時候才會有點……還好啦，晚上我一般都在自己房間裏的，或者在小姐……就是在我自己的房間裏，就我一個人，不會有人發現的……”我自以為我保管了這顆夜明珠這麽多年，沒有出過什麽差池，定是十分的安全。好吧，我承認，這顆夜明珠並不是小姐的……而是……
昨夜鬧洞房之時，楊勫眼尖，看見了我情急之下藏著被褥之下的夜明珠，所以，才會心生歹念，甚至還用上了迷藥。
待我和楊沉說了之後，他才終於明白白天的事情是怎麽一回事，他道：“表弟也隻是一時鬼迷心竅，他平時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知道。
在這麽珍貴的東西麵前，人難免會抵製不住誘惑，心底裏最深處的那一絲貪念會被誘發出來。
這種誘惑，實在不是常人能夠駕馭得了的。
我也不想說這事了，楊沉隻是交代我以後別把夜明珠隨身帶著，要好好地保管在一處，我也同意了。“相公，你在寫些什麽？”拿起了宣紙，筆鋒淩厲，工整卻又飄逸。他說：“我幫你歸了一下類，衣、食、住、行，不同方麵的家規家訓歸在不同的類種之下，你背起來也方便，隻要稍稍記憶一下就行了。”
一頁，一頁，又一頁。
這麽多……
我抬頭道：“相公，其實你沒有必要為我做這些的……”我可以一條一條自己背的……雖然麻煩了一些，但也比不上他全部都抄一遍還要花心思歸類來得麻煩啊……
楊沉扭動了一下脖子，漫不經心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過看到我娘製定的家規還挺有意思的，麵麵俱到，我還是頭一回瞧見呢。“
什麽——這些家規，他第一次見到？敢情這些家規都隻是針對我一個人的啊？這不叫家規了，這叫“罰黃規”，隻是為我一個人定的！
剛剛好不容易湧上心頭的感動忽的煙消雲散了。哼，活該，誰讓你娘這麽沒事找事來著……
“夜好深了，娘子，歇息吧。”
“不要，我要背家訓家規了。”
“你……”他莫名其妙地看著我，目光又投向了窗外茫茫的夜色，一彎月牙兒在悄悄地往下掉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