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此為敵
“轟隆隆——”
天空忽然雷鳴大作，原本明朗溫和的月兒已然沉進了雲衣之中，留得四四方方的院子上頭煞白煞白的。一陣泥土氣息席卷過來，我刹那間幾乎睜不開眼。
落葉在地上翻卷著。
我繼續叩著門：“相公……相公……相公快開門啊……”
“大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男子的嗓音，我一愣，“大嫂，你怎麽在這裏？怎麽不進去？這裏可是你和大哥的新房啊。”楊頃手裏拿著一把傘，剛巧路過的樣子。我啞然笑了笑，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大嫂，你的臉色怎麽這麽蒼白？大哥也真是的，隻顧著自己快活，都忘了你了……”
大哥也真是的，隻顧著自己快活，都忘了你了……
大哥也真是的，隻顧著自己快活，都忘了你了……
我的腦子裏飛速地回蕩著這一句話，好像一串管弦之樂，在耳邊激蕩，每一個字腔，都是那般殘忍。是啊，我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他青梅竹馬的表妹，過門三日，沒有一絲一毫的情份在其中，他憑什麽記得我，憑什麽。
我的嘴唇一翕一合，吐露出來的話語逗留在唇角之時便已悄然褪色——“他……他快活就好。”
我為什麽不高興，我為什麽失落，為什麽，為什麽。
“大嫂你這是怎麽了，大哥隻是被娘和嬸嬸姑姑們拉起打馬吊了，大嫂不會這個也不滿吧？大嫂盡管放心，那裏還有一些小輩們陪著，大哥啊，丟不了的。”楊頃笑著，轉頭看著瓢潑大雨漫天傾盆，道，“大嫂，快點回房吧，別淋著雨了。”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緊張地問道：“你是說……你是說楊沉不在房間裏？他不在裏麵？”
楊頃蹙了蹙眉：“是啊，他在邀月台呢。”
我望了一眼黑黑的屋子，心裏的大石忽然慢慢地落地了。原來他不在房間裏，那為什麽房間是鎖著的？噢，我想起來了，楊沉說我的夜明珠隨身攜帶很不安全，便讓我安置在了衣櫥之中，衣櫥平日裏落了鎖，他今天去家宴之前還特地把房門也給鎖上了，以免今夜人來人往，出什麽差池。我也真是笨，門上的鎖好好地還在呢，如果楊沉果真在房中，那再怎麽說，也應該是從裏頭鎖的啊。
他沒有和楊黎在一起。
真好。
我莞爾一笑，楊頃疑惑著，還來不及問什麽，我便推了他一把，道：“走，我們去找楊沉！”
大雨紛紛，濕漉漉的泥土氣息縈繞在了鼻尖，我半笑半淚地由著楊頃撐著傘繞過長廊走向東麵的邀月台，所以——沒有注意到新房半啟的窗子裏，黑暗的底色上，一把亮閃閃的匕首悄悄地在空氣中劃過一道殘缺冰寒的弧。
邀月台中十分熱鬧，竹簾子一垂，所有的風雨夜色全部都被擋在了外麵，裏麵隻能聽到一
丁點的窸窣聲。寬敞的台樓上，四下裏的婢女們都在點燈，不疾不楊地投射下一片一片的昏黃。我走近兩步，見那邊擺開了三桌子，一桌，是婆婆和三姑姑、二嬸，還有楊沉，第二桌，是公公、四姑姑、四姑父和二叔，另外一桌，是一些睡不著不安分的小輩們圍著趴在桌上吃著瓜果嘰嘰喳喳地聊天。楊勫和一些少年親眷們站在一旁握著茶杯說閑話。
我慢慢地走近，像是一個旁觀者，將楊家麵貌，一覽無餘。
“大少夫人來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將幾桌打馬吊的人的目光都給吸引了過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楊沉站起身喊道：“貞兒，快過來。”
我緩緩地走向了他，隻聽楊勫在一旁道：“表嫂，你剛剛宴席上去哪裏了？讓表哥一番好找，表嫂若是回房還是什麽的，至少應該和表哥說一聲啊，新婚燕爾的，瞧把表哥給急得。”
之後，便是一陣善意的哄笑。
楊沉沒有說話，隻是暗暗地瞪了一眼我身後的楊頃。楊頃也不為所動。
“貞兒，來。”楊沉把我拉到他的身邊坐下了，我捏著楊沉的手，問道：“相公，這麽晚了怎麽大家還在這裏打馬吊？”說著說著，我的聲音沉了下去，與婆婆眼神接觸的刹那，低下頭，隻是朝婆婆笑了笑，不敢再多言。楊沉回答道：“今兒個二弟回府，大家高興，多喝了一些，也趁著興頭上，平時也聚不到一塊兒的，都坐下來玩會兒。大家都沒有睡意，就來這裏了。貞兒，外邊好像天不太好，你也別回去了，陪陪爹娘吧。”他忽然四下望去，“奇怪，二弟呢？這場宴會和馬吊都是由著他的名目才有的，怎麽他倒是不見了……”
轟隆隆——
外麵電閃雷鳴。
單放——此時的單放，恐怕麵對著我的逃離，麵對著剛剛還溫熱的被褥，心裏很不是滋味吧。可是，那又怎樣，比起他曾經做過的，又算得了什麽呢。
“來人，去把二少爺給我請來。”“相公，不早了，就讓二弟休息吧。”我想勸阻，卻怎麽也攔不住，楊沉大掌一揮，婢女就下去了。
我真的不想再惹出什麽尷尬了。
一道道的竹簾子，辟出了裏外兩重風景，我靜靜地坐在楊沉的身邊，悄悄地探頭望著外麵，感覺此刻周身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隻有邀月台的那個出口萬分明晰。
“大家都在啊。”竹簾子一掀，來的卻不是單放，而是楊敏。隻見她笑著直直地朝我這邊走了過來，“表嫂，今兒個二表哥回家，獨獨家宴實在難以盡興，大家夥都到這裏來了，我本以為表嫂是不愛熱鬧的，沒想到表嫂也在。本來表妹便有女紅方麵的事情請教表嫂，表嫂出身書香世家，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擇日不如撞日，表嫂就請到我房裏一趟吧。”
我推辭道：“不了，天太
晚了，改日吧。”
“哪裏晚了？反正大家夥兒今晚都不打算睡了，再說，表嫂在這裏陪大表哥打馬吊也是在消磨時辰，若是大嫂寧願在這裏呆坐著也不願陪表妹，那……”
楊敏的唇角垮了下來。
我卻在她的鼻子邊上發現了一粒極其細小的痣。
楊家兩位表小姐，一母雙生，長相幾乎一模一樣，難以認別，但是她們性情迥異，楊敏為人老成，說話做事八麵玲瓏，深諳人情世故，在楊家能夠獨當一麵；而楊黎，清高狂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喜歡穿一身潔白勝雪的衣裳，我行我素。楊家大抵是以此來區分二人的。
但方才楊黎在給我上綁繩之時，我近距離地觀察到了她臉頰上靠近鼻子的地方，有一粒非常小的痣。
孿生姐妹，什麽都可以是一樣的，但是，痣的形狀、位置一模一樣如出一轍，那就實在是難得了。
我的腦海忽然劈開了一道閃電。
她不是楊敏！她——是楊黎！
雖然換上了楊敏的衣服，但是她的眼中那駭人的深意還是讓人望而生畏的。她想算計楊沉，卻不料公公婆婆和小輩們把他纏住在了邀月台，困住了我，我卻被單放救下了，她的秘密就快泄露出去，她要在我找到機會和楊沉說明一切之前，動手！
不會吧，她真的敢殺我？她可是一個女孩子啊……
“表妹，表嫂實在是乏了，眼睛已經看不清針線了，明日再去到表妹的房中探討吧，表嫂也不是怠慢表妹，隻是覺得此番就去了，反倒是不上心。”我往楊沉的身邊縮了縮。楊沉看了我一眼，道：“你就去吧，你在這裏也實在無聊。”我恨恨地掐了掐楊沉的腰，語氣還是原來的那般溫和：“相公，我覺得這兩日身子不舒服，不如讓三弟送我回房間吧。”
楊沉脫口而出：“為什麽非要讓三弟送，你讓表妹陪你回房吧。”
我居然忘了，楊沉與楊頃向來不和，我好端端地居然在這個時候提到了楊頃，且拋開他們兩人之間的嫌隙，讓小叔子送我回房，也於情於理不合啊。
楊黎一揚眉，道：“表嫂，走吧。”
唉，怎麽都躲不掉啊。若是我又改口說不想回房了，那就讓人生惡了。
我緩緩地站了起來，低頭默默地瞪了一眼楊沉——哼，楊沉，如果我跟著楊黎去了，出了什麽事，三長兩短的，可都是你害的啊。
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在和小孩子們追逐打鬧的雪兒忽然撞了過來，她咧著牙笑道：“大嫂要去哪裏？雪兒也要去。”
我幾乎當場就淚流滿麵。雪兒啊，還是你疼大嫂，大嫂也沒有白疼你……想來楊黎也不會對雪兒如何，便拉起了雪兒的小手，沒有去看楊黎的臉色變得如何難看。
反正，我是跟她杠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