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四麵皆楚歌,如履薄冰時

七月是如此殘酷的季節,天空中的熱浪就像是一場吞噬一切的巨浪,以前所未有的疾言厲色斥退所有的笑靨,稍稍的在頭頂停泊便留下一顆滿目瘡痍的心。細密的汗珠像是飛起的針,從發尖到脖頸,刺得雙手分泌出灼熱的汗液來抵擋他的侵襲。

紀常洵不但發著高燒,而且傷口是始終不見愈合,就像是一個駭人的黑洞,稍稍的靠近便會無可抑製的看到傷口汩汩流出罌粟般的血液。沒有消炎藥就算是華佗在世也是回天乏術,子衿幾乎將那醫生藥箱裏所有的藥都用了一遍,僅有的一瓶帕尼西林也早就灑在了紀常洵的傷口之上,但是仍舊是杯水車薪。仗著身體的底子好,人又年輕才一直撐著。

“不行,不行,我們得想辦法出去,你這樣不行。。。。。。”子衿抓住他冰涼的手,敘敘的念叨。他的全身幾乎像是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球,但是手卻冷到讓子衿握在手裏直打冷戰。“沒有消炎藥,這樣根本不行的。。。。。。”

“子衿。。。。。。別哭。消炎藥。。。。。。對不起。。。。。。我,弄不到藥了,這次,不能再從假山上摔下來了。”他燒到幾乎連說話都是神誌不清,聲音微弱到好像蚊蟲的輕吟,但是還伸出食指用指腹輕輕撫上子衿的臉頰,“別哭。。。。。。隻要我能。。。。。。見到李督軍的人。。。。就好。”

“常洵,我有辦法的,有辦法的,我母親後天出殯,我用棺材把你運出去。。。。。你隻要好好的躺著就行。。。。。”她伸出手顫抖著摸上他的臉頰,眉骨,眼眸,深深的凝視著他,仿佛要將他的麵部輪廓都刻在腦海中,將那個故意從假山上摔下來隻為給自己母親送藥的男人的眉眼都刻進自己的腦海。

現在的她願意以生命做賭注,壓上一切的籌碼,打出一副滿堂皆驚的牌九,示她以最後輸贏。

他閉上眼睛,戚戚然的一笑,眼前慢慢開始被黑夜占據,幾乎要失去全部的意識,她手心裏的汗液蹭在他的臉上黏黏的,滑滑的,膩膩的,但是他卻是那樣的開心。。。。。。

他無意識的低喃。

子衿,別哭。。。。。。

子衿,別哭。。。。。。

子衿的母親一夜暴卒,此消息一出,自然引得紀常洵的人馬齊動,原本就被圍得鐵桶似的洪湖別墅,此刻更是熙熙攘攘,甚至在半夜都能隱約聽到門外崗哨交接班時敬禮的衣袖摩擦聲。原本應當門可羅雀的喪事此時卻是極盡哀榮,子衿本就是小戶人家出聲,母親則是更少

同什麽人來往,倒是紀常洵還按著舊式的規矩為子衿的母親請來了喪事班子,甚至還有廟裏的廟祝,僧,尼來為子衿的母親超度亡靈,滿堂皆是飄拂的挽聯,一大群無親無故的人在那裏哀嚎,哭得撕心裂肺,煞是是逼真。

一時間喪事辦得陣勢之大是驚動四方,宅內更是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哀嚎聲,哭泣聲鼎沸。

宅內一片慘淡的白色,如同烏雲壓境,客廳裏早已變成了靈堂的模式,司儀在高聲念著挽詞,聲音尖銳響亮的像一柄利刃直插人的心窩。子衿披麻戴孝,頭上簪一朵白花,仿佛失了神智一般跪在停泊的棺材的一側,隻顧著往燃起的火焰中丟紙錢和元寶,騰起的火苗幾乎要燒到她的手指,但是她仍舊是渾然未覺,嘴裏還敘敘不停喃喃的念叨著什麽。

常洵,你可千萬要撐住啊。

常洵,我現在隻剩你了,這已經是到了絕路了,我隻能冒險賭一把了。

“穆老夫人芳音永存。”一個結束性的語句道出,緊接著便是一聲“上路嘍。。。。。。”司儀將聲音拖得老長,仰起脖子看向花園出口的方向,“轟隆隆”一大屋子皆是披麻戴孝的人應聲而動,幾個扛著棺材的棺夫,將巨大的棺材挑起走在最前方開路。

浩浩蕩蕩一大屋子的人就這麽往前走,白色的紙花像是臘月裏飛不盡的鹽粒,撒鹽空中差可擬,將地上覆蓋的一片縞白。人間的簞食壺漿還是不如天堂的錦衣玉食,母親你怎麽就走了呢?母親,母親,子衿望著身側一口上好的紅木棺材,伸出手臂來撫上那紅木的紋理。

“子衿,子衿。。。。。。”仿佛還是在自己的老院子裏,盛夏的傍晚,母親站在屋裏喚著她的名字。

“唉,來了。。。。。。”她甜甜的笑了,提起亞麻色及膝長裙歡快的跑過來,一頭潑墨的長發牽引守候一陣微弱的暗香浮動,那是玉蘭花的香氣,在晚風的吹拂之下掀起一圈圈的清波蕩滌,直蕩到人的心裏去。

母親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展顏露出一個笑容,“快去洗洗手,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菊粉糕。”

她很小的時候就發現了母親是那樣的美麗,美麗到明媚的陽光在她的眼前都會退縮,母親臥病在床以前子衿甚至都沒有發現過她的眼角添過一絲一毫的皺紋。母親永遠是那樣的溫婉而迷人,那雙唇角微微勾起的唇總是對著子衿露出一副最動容的笑靨。子衿的唇就是遺傳了母親,頭發和臉型也是,但是那雙眸子,她卻是從未在母親的臉上找到過。她從小就一直

好奇,她的父親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人,才能娶到像母親這樣的女人。

偶爾聽左鄰右舍的人隻言片語的說起過,他的父親好像是個海軍,在某次出海巡航的時候遇上了海難從此就再沒回來,當時她還沒有出生。

“媽媽。。。。。。”她撫著棺材的紋理無意識的低喃,“媽媽。。。。。。”

忽然間隊伍不動了,棺材被緩緩的放在了地上,子衿猛然回過神來,探頭看去。隻見一直在幕後策劃這場葬禮,從未正式露麵的紀常林,穿著一聲黑色的西裝,帶著眾多荷槍實彈的士兵和警衛廳的人擋在了花園的出口處。離得很遠,子衿看不清他的眼眸,隻能感受到他身上露出隱約的煞氣,鋒芒畢露。他緩緩的看過來,掃了子衿一眼,視線卻不曾停留而是直直的盯在了那口棺材上。

“慢著。”他吐出這麽兩個字,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紀常林!”她低低的吼了一聲,語氣是那樣的寒冷,像猛然墜下的臘月冰錐釘能穿三尺鎧甲。

“弟妹啊。”他緩緩的踱著步子,走過來,每走一下那皮鞋的鞋跟就敲一下地,子衿的心髒也要控製不住的收縮一下。

她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聚集在了太陽穴,那裏已經是一直不住的突突往外跳,跟著紀常林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匯聚成一股巨大的熱流,從太陽穴中盡數噴出。

他站在她跟前,低下頭去,帶著幾分有意無意的嘲諷和洋洋自得,“弟妹啊,我懷疑這出殯的隊伍裏藏了不該藏得人啊。”他語出驚人。

“你有聽說過不擋黃泉路麽?”子衿聞言抬起頭,開了紀常林一眼,嘴角掛著淒厲而絕望的笑。

“弟妹,你別緊張,我不過就是例行檢查而已。等檢查完之後,我絕不打擾老夫人上路行麽?”他的聲音簡直像是地獄裏熊熊燃燒的烈火。

“哼,如今無論我如何說你都要檢查了是不是?”她別過頭去看向別處。

紀常林點了點頭,信誓旦旦的道:“是啊,檢查完立刻就走,絕不耽誤!”

“所有的人都在這裏了,檢查完就趕快給我滾!”子衿滿臉通紅,額頭上青筋暴起,伸出手指向花園的出口,“檢查完之後就立刻給我滾!”

紀常林聽了在原地來回踱了兩步又在棺材的四周轉了一圈,伸出手指著那口紅木棺材,語氣輕鬆的道:“如今在場的人今天我都不檢查,我就檢查這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