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冷夜月高懸,佳人空回首

窗外濃密的樹蔭搭成一座橋,夏日就這麽翩翩然跨橋而來。金陵的夏天來的很早,盡管才剛剛過五月,陽光竟然那樣的猛烈,竟然好像能啞然臥倒在橋上,壓的樹枝全部垂下頭來。這個季節耳邊就已經隱隱約約傳來知了的聒噪聲,它們好像有總也有生不完的氣,拚了命的榨幹自己的青春來發泄自己胸中的不甘。

花園裏的枯枝敗葉早已變作了滿地的鮮花,好像頗似女子的玉搔頭,落得滿地花鈿委地無人收的下場。一枚紅日高掛在樹梢,子衿穿著一件單薄的天青色裙子,將披肩的長發全部盤在了腦後,額角和鬢角還垂下幾絲碎發來被微微的汗珠浸濕,她的頭低著,下頜勾勒出一個柔美的弧度,膝上攤著一本褐色封皮的書,正專心的看著。

“妹妹在看什麽?”一旁安安靜靜睡午覺的紀常洵忽然翻了身,睜開眼睛開口問她。

“沒什麽,不過是些閑書。”她將書扣在桌上,回頭看著他翩然一笑。

他隨手把書拿過去,嘴裏喃喃念道:“《源氏物語》”他興奮的笑了起來,“妹妹,這個我以前在日本也有看過,不過是日文版的。”

子衿卻淡淡的歎了口氣,這麽前途無量的青年,卻毀在了幾年前的一場高燒上,真是讓人為之扼腕歎息。

“說起這個,我就會好想媽媽。”他撅起了嘴,“在我小的時候,每次隻要傷心的時候呢,媽媽總是跟我說一句話。”

“什麽?”子衿側頭,帶著絲絲的笑意看著紀常洵。

隻見紀常洵慢慢的用日語說出一句話來,雖然語速很慢,但是說的卻非常的流利,子衿聽了眉頭一揚,轉而用漢語翻譯了過來,“天下總是沒有永遠陰霾的天空,生命的太陽總會從地平線上升起。”

子衿在嫁給紀常洵之前一直在教會學校讀書,那所教會學校是日方出資開辦的,所以學校裏開設有日語的日常必修課。

她卻看見紀常洵愣在了原地,看著子衿的眼神像一隻在黑夜之中翩翩飛行的螢火蟲,又像是去年夏日菊籬旁的叮嚀化成了今春開不敗的花,他是那樣的興奮,就好像是從地上能撿起了自己的影子一般。。。。。。

子衿看著他的眼睛卻忽然“撲哧”一聲很煞風景的大笑了起來,邊笑邊搖頭,還伸手往紀常洵的額頭上輕輕的彈了一下,她說:“傻孩子。”

奉揚的春寒還未徹底的褪去,傍晚的風卷起街上星星點點的灰塵。官邸的高大列柱在佇立在夕陽之下,上麵留下了歲月撫摸的色澤,卻依然保持著久耐風霜的傲然,雕花的壁,總讓人聯想到古希臘神話中的殿堂。

但是官邸中的每個人的臉色卻是凝重到幾近結冰。清晨盧襄平突然暈倒在家裏,而

現在北方邊防軍的所有的高級軍醫全部趕到正在二樓盧襄平的房間中秘密進行會診。

此時盧襄平的房間之外隻有一個盧佑嘉和二姨娘,幾位德高望重的軍醫在房間中會診,其他的人則全部在大廳裏等候消息。

盧佑嘉的眉頭擰的像是冬夜裏清晨和黑夜交替時分的寒冰,時間就像是一隻在腥風血雨中爬行的蝸牛,沉寂而遲緩的流淌著透明而冷酷的涎液,他一動不動隻是在原地吸煙,想時光的洪流遺留下來的亙古時代的頑石,抗拒著因為擔憂風雨風化而顯露出輕微的焦慮。

門忽然響了,幾位軍醫魚貫而出,其中最德高望重的李軍醫臉色沉痛的看向盧佑嘉,好像還歎了口氣。

“李叔叔,大帥這是?”盧佑嘉一臉的憂心忡忡。

李軍醫歎了口氣道:“是腦溢血,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大帥叫你,三公子趕緊去吧,看看大帥還有什麽事宜要交代。”

盧佑嘉一聽還沒來得及變臉色,就頓時三步並作就撇下眾人衝了進去。

房間裏的盧襄平臉色灰敗,半身不遂的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卻動彈不得,嘴半張著喉嚨裏還時不時的發出陣陣的痰響聲,仿佛還有什麽未了的心事,伸出一隻手在窗外不住的**,盧佑嘉衝到了床邊一把握住了父親抽搐的手,聲音顫抖的叫了一聲:“爹爹!”

這次他不再叫他大帥,也不再叫他司令,而是叫了父子間最普通的稱呼,他叫他爹爹。

“找。。。找吳元慶,還有。。。。。。郭子山。。。。。。。李旭。。。。平,控製。。。。。。局勢。”盧襄平幾乎使勁了全身的力氣,好半天才說出這麽一句完整的話來。

盧佑嘉緊緊握著父親冰涼的手,力道之大讓手背上的青筋全部暴起,他隻感覺到自己的眼角有一絲絲的涼意正在往下滑落,“爹爹”他幾乎是要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痛苦起來。

“混。。。。。。小子。。。。。。我。。。。。。。要走了。。。。。。我看到了你母親。。。。。。”盧襄平將一口氣憋在嗓子裏,全身僵硬的像石頭一樣,“她在衝我笑呢。。。。。。。她。。。。。。來找我。。。。還。。。。。。。你大哥。。。。。。他們都來了。”

“父親”他從未這樣攥過父親的手,盧襄平一直對他嚴肅鐵麵,長這麽大他幾乎是從來沒有抓過父親的手,但是這一次他抓得是那樣的緊,仿佛一不留神,他就要離他而去,他忍不住低下頭去眼淚越流越多。

他已經記不清楚自己上一次流眼淚是什麽時候了,就算是以前父親拿馬鞭把他打到皮開肉綻,他也從沒有哼哼過一句,每次犯錯之後都不肯低頭認錯,倔強的脾氣讓盧襄平每每提到

他都會血壓升高。

“你。。。。。。你一定能控製住。。。。。局。。。。。我知知。。。。。。道。。。。。。你。。。。。管好北。。。。。。別讓。。。。。。北方。。。。。。的老百姓罵我教子。。。。。。無方。。。。。。。好好。。。。。。。對慶。。。。。。”說到這裏,一個“芝”字還沒發出聲來,氣息就戛然而止,盧佑嘉真切的感覺到自己手裏握住的手已經沒了力氣,但是他的眼睛還大大的睜著,嘴角卻還擎著一抹欣慰的笑容。

盧佑嘉一見父親這般模樣,立刻朝著門外嘶吼了一聲:“來人!”那兩個字絕望到驚起的淚眼洪波足以讓他的靈魂之舟渡入永不蘇生的黃泉。

門外的幾個軍醫立刻推門而入,連忙上前為盧襄平診治。

當李軍醫轉過身來,對盧佑嘉說出節哀的時候卻發現他的眼中含滿了淚水,似乎是毫無意識的站在原地,臉色破敗晦暗到像是殺戮過後的戰場,但是卻死死咬著牙關克製著自己不讓眼淚流下來。

“爹爹!”過了好久,他才冒出這兩個字算是回應。

沒過多久盧佑嘉就從房間裏出來了,臉色不知在何時已經平靜到像波瀾不驚的海水,他走到樓梯口,向下望去。

因為一樓的任何人不許上樓,所以盧襄平所有的姨太太和子女一見到盧佑嘉出來了,便躍躍欲試的想要衝上去問個究竟,但是被盧佑嘉的衛隊營攔住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一邊整理袖口一邊下樓,邊走邊道:“諸位姨娘,妹妹弟弟,還有二哥,大帥突發腦淤血身亡,由於事出突然,需要控製局勢,所以暫時要把大家留在這裏幾日,諸位沒有意見吧?”

底下的人全都驚愕到都忘記了痛苦,隻顧得上一個勁兒點頭。

盧佑嘉走下台階後,又轉身向聚集在一起的軍醫道:“在事態還未穩定下來之前,要封鎖大帥死訊,先請各位在帥府住上幾日可好?”這些醫官自然是同意無疑。

說完這些話以後盧佑嘉就邁開步子要往出走,陳煜和舒建華兩個人身背步槍,見了便立刻跟了上來,原本二人平時都是佩戴手槍,但是今天中午盧佑嘉打電話把衛隊叫過來的時候,都通知了他們全部帶上步槍。

眼見著盧佑嘉要走,還有幾個女眷忍不住想要上來詢問,但是被眼前的陣勢嚇住了,竟是站在原地,張著嘴卻喊不出聲音來。

“三少,司令怎麽樣了?”陳煜一邊快步走著,一邊低聲問盧佑嘉。

但是盧佑嘉卻沒有回答。

直到上了車,盧佑嘉跟司機交代了一聲:去司令部之後,他才閉上眼睛靠在座椅上,微微的歎了一口氣道:“司令過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