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風遇玉露,秋葉初相逢

金陵的冬天幾乎是很難見到雪花的。

秋霜已經爬滿天,街邊停泊的人力車,三兩聲夜鳥的悲啼,更添深秋氣韻。就是這深秋的夜裏,街道上仍是歌舞升平,或踏歌飲酒,或縱情聲色,一派好不歡樂的景象。湘簾低垂,夜夜笙歌,人人都願意在蘇幕半遮處舉杯臥醉,沉迷在美酒的麻痹和燈火的幻象中醉生夢死不願自拔,以圖輕易忘記國家列強瓜分,軍閥割據,內憂外患的時局。

子衿和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一同坐在五顏六色的燈光之下。

她穿著妃色的旗袍裹著一條白色的坎肩,掛著禮節性敷衍的笑容,坐在燈紅酒綠的歌舞廳裏,桌上放著一杯紅葡萄酒,等待著別人的邀請,她是個舞女,並以陪別人跳舞為生計。雖是賣藝不賣身,但隻要世人一提起這種行當,便無可避免的露出鄙夷的目光,這是她早就知道的。

“我說子衿啊,你到底有沒有打算跟著那個方邵文,這麽好的機會,你就忍心讓她溜走。”一旁濃妝豔抹的女子開口,眼中盡是痛惜和無奈。

“跟著他?為什麽要跟著他?”子衿仰臉衝身邊女子明媚的一笑,露出一臉的疑惑不解來,看上去竟像是真的不懂。

“你這愣妮子,你是裝瘋啊還是賣傻啊?跟了方邵文保管你從此吃香的喝辣的,別說是你母親的病,就是你所有的親戚,我看他都會給你照顧的妥妥帖帖。”那女子一邊說一邊伸出一隻食指煞有介事的在子衿麵前晃了一圈。

“他又不會照顧我一輩子。”子衿幽幽的開口。

“傻女子啊,徐姐怎麽會不知道啊,這天下間的男人啊,哪一個不是喜新厭舊,見利忘義。我是說讓你就跟著他這麽一陣子,就算以後。。。以後。。。”她沒有說下去“反正他也不會虧待了你,再說。。。。你想跳一輩子的舞?”

透明的玻璃杯裝著暗紅色的葡萄酒,玻璃的弧度誇張的將她的臉扭曲的映在杯子上。子衿一時竟覺得有趣,盯著杯子做起了各種各樣的鬼臉,讓杯子把她的臉扭曲的奇形怪狀,奇醜無比。“嗬嗬嗬嗬”她竟是自顧自的傻笑起來。

“子衿,唉唉,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耳邊傳來徐姐痛心疾首的呼喚。

“既然他這麽好,徐姐你跟著不就好了麽?”她回過神來,衝著徐姐調皮的擠了擠眼睛,“我知道徐姐關心我,可是我雖然是個舞女卻也不願意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跟了人家,再讓人家一腳踢開。你說,是也不是?”

“唉”徐姐沉重的歎了口氣“這也是這個理兒,可是我們這些人,就是個吃青春飯的。。。。。”任憑是誰也不願意品嚐後半生的苦茗,然後黯然隨覆水難收,以飄零做歸宿。

“敢問小姐可否賞臉與在下共舞一曲?”徐姐話沒說完,竟被一旁一個男子的聲音生生的打斷。

二人同時回過頭去,隻見燈光下站著一位年青的男子,正弓著身子,向子衿伸出一隻手來,做邀請的動作。徐姐眼睛極尖,目光如炬的將那男子從頭到腳,從上到下,認認真真的打量了一番。

那男子膚色微微發黑,是陽光照射過後的健康小麥色,俊朗眉目間帶著勃勃的英氣和青春的張力,說不出的意氣風發,如刀削般英武銳利的眼眸含著絲絲的笑意,但是卻穿著一身陳舊的老西裝,腳上踩著一雙寒酸的舊皮鞋。

“子衿啊,這可是個窮鬼,還是算了吧。”徐姐一手搭上子衿的肩,一邊小心翼翼的在子衿的耳邊低語。

“沒事的,徐姐。”子衿淡淡的一笑,雖然看出了眼前這位氣度不凡的青年是寒門出

身,但是仍舊伸出手來搭上了那男子的手,竟是已經接受了那男子的邀請。任憑徐姐在一旁擠眉弄眼,使盡了眼色。

二人轉眼間已經手牽手進了舞池,她妃色的旗袍就像是早春時節沾染了瑞雪怒放的桃花,卻又像一團跳躍的火焰正在燃燒著青春的芬芳,但是紅卻不能燃盡,午後冰涼的雨絲便悄然從她麵頰上時刻保持著微微冷意之中躡足而來,時刻提點著這火焰的灼燒不能越雷池一步。她跟著那男子的節奏,等待落下舞曲終點的音符,不改如清水涓涓細流的節奏。

“敢問小姐芳名?”一曲終了,那男子低頭伏在子衿的耳邊低語,溫黁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廓,使得她的臉一時間一陣紅一陣白。

“子衿。穆子衿。”她低下頭去,試圖掩飾自己的不自然。

男子立刻心如明鏡,帶著幾分笑意的喃喃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我記住了。”

忽然間,子衿感覺到那男子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道陡然間消失,緊接著耳邊傳來“砰”的一聲有東西被擊中的聲音。

“瞎了你的狗眼,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碰?”一道炸雷般的聲音響起,周圍的人群立刻停了下來,響起一陣喧嘩。

隻見那個方才與子衿共舞的男子臉上已經被來人冷不防的狠狠打了一拳,打得差點站不穩,子衿連忙上去一把抓住打人男子的胳膊,央求道:“邵文,這是怎麽了?你別生氣。”

說話間,子衿嗅到了方邵文身上的酒氣,心知他又是借著酒勁使使少爺性子,於是立刻使眼色讓那男子趕緊走。

眼見那男子被人打了一拳,身後不遠處的人群中立刻慌慌張張擠過來一個青年男子,將地上男子扶起,嘴裏道:“三。。。翰卿,怎麽樣,有沒有傷著?”說著手下意識的往腰間摸索著什麽,但是忽然間又無力的垂了下去,伸手指向方邵文:“你個——”

“陳煜!”一句話未說完已經被那男子打斷,他搖搖晃晃的站穩一麵狠狠抹掉嘴角上的鮮血,一麵用手整理衣領。即便如此狼狽,他也仍是從容不迫的樣子。

那男子雙手向方邵文一拱,語氣中帶著幾分輕佻道:“公子爺尊姓大名?”

“就憑你這個這麽個小癟三,也配知道爺叫什麽,爺今個讓你開開眼,爺姓方名邵文,是金陵市警察署署長的兒子。”方邵文豪邁的道。

陳煜一聽這話就忍不住想要衝上去,“你。。。”但是卻被那名男子用一個冷冽而犀利的眼神製止。

“方少爺,我記住了。”那男子有幾分陰陽怪氣的道。

子衿用手緊緊攥住方邵文的胳膊,生怕他再次動手打人,便說:“方少爺,這事不是他的錯。”方邵文一聽這還護著情郎了,於是更加怒不可遏的想要甩開子衿的手,再繼續上去教訓,子衿連忙示意陳煜把人帶走。

眼看著局勢又要緊張起來,耳畔卻傳來一陣男聲:

“兩位爺,大家都是出來玩的,好好的別破壞了興致。”一個禿了頂的中年男子帶著舞廳的幾個保鏢正巧湧了過來,語氣還算帶著幾分恭敬的打著圓場。“這樣,今個算我請客,兩位爺就互相讓一步先算了吧。大家都別聚著了,該玩玩去吧。

話雖這樣說,但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幾句話皆是圍繞著方邵文說的。

人群便亂哄哄的散了開去。

這場直接原因由自己而起的鬧劇好不容易收了尾,子衿趁方邵文不注意偷偷找了個機會找到了門廳的接待,塞給那人一塊大洋囑咐他出去找到剛才被打的男子將

大洋交給他。

那名男子雖然衣著樸素,但是眼神中卻露出非凡的光彩,想是壯誌未酬落拓的寒門有誌之士,又是因為自己才挨打,這讓子衿心生愧疚憐惜之意,便想拿出些錢來給他。

那個接待知道子衿是方邵文目前的紅人,於是二話不說便追了出去。

接待一出大廳便瞧見了那兩名男子的背影,看來他們也剛從舞廳出來,“唉,唉,這位爺,你站住。”接待上前道:“這是剛才那位穆小姐讓我交給你的。”說著便將那塊大洋放到了那個被打的男子手上。

那男子接過大洋,放在手裏把玩了一下,嘴角竟是露出一抹玩味兒的笑來,甚是耐人尋味。

暗夜如水,隨風泛起綿延而悠長的冷意,那抹笑容就在這黝黑的海水中起伏,清旋成神秘的向往。

直到深夜,子衿才從舞廳出來,大街上的人已經不多。她正準備叫一輛人力車回家,眼前卻突然停下一輛黑色的轎車,司機小跑下車將車門打開,“子衿,走,我今日送你回家。”車裏傳出方邵文慵懶的聲音。

“子衿謝過方少,但是子衿家遠,就不勞煩方少爺了。”她淡淡的婉言謝絕。

“上車!”他竟是已有幾分隱隱的怒意,語氣更是蠻橫不容置疑。

心知推拒不掉,又碰上今日方邵文心情不佳,於是子衿便不再推辭徑直上了車。剛一落座,便有灼熱的吻鋪天蓋地的落下來,子衿還來不及尖叫便已經被一雙火熱的唇封住了嘴角,那唇的齒頰間帶著醉人纏綿的酒香,卻有著十足的狂熱。一雙鐵臂更是將她牢牢的桎梏在懷中,根本容不得她有掙紮的餘地。

“唔。。唔。。。”子衿一時間呼吸困難,隻覺得眼前的景物都在天旋地轉,雙眼更是一陣陣的發黑,她一麵用力推著方邵文的胸膛,一麵死死要緊牙關。忽然唇上傳來一陣劇痛,他竟然咬了她,子衿吃痛出聲,他的舌尖便趁機探入,攻城掠地,向更深處探索。。。

“子衿,子衿,你怎麽了?”覺得被自己桎梏在懷中的人突然不動了,方邵文酒忽然醒了一大半,他一麵用手托住子衿失去意識往下滑的身體,一麵伸出手探了探她的呼吸,見她氣息微弱便驚慌失措的大呼。“找大夫,大夫,快!開車!”司機聞言一踩油門,忙不迭的將車開出。

其實子衿在短暫的昏厥過後已經醒了過來,但是瞥見方邵文驚慌失措的模樣一時不好收場,於是硬著頭皮繼續裝下去。她的心悸病是從娘胎裏帶來的,早已讓她見怪不怪。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化解了眼前的“危機”,也讓方邵文知道她有個心悸的毛病,好讓他能稍稍收斂著些。

她靜靜的躺在方邵文懷裏,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刻意屏住了。而方邵文則收緊手臂將她緊緊的箍在懷裏,力道之大又險些將她憋得喘不過氣來,嘴裏念叨著:“子衿,子衿你撐住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打量著方邵文,他原本寬闊英挺的額頭此時已經因為焦急滲出了細微的汗珠。他長的倒也不差隻是眉宇之間總是叫人覺得帶著一股紈絝之氣,看起來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子衿,你究竟要什麽?”方邵文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人兒,隻覺心中陣陣鬱悶。他本是在風月場中混跡多年的老手,紅粉花叢中更是周旋有餘,但偏偏認識了她三個月以來,任憑他費了多少心思,她硬是連臉都刻意提防沒讓他吻過。所以他今日見到有個陌生男子同她親密共舞時,才一時失去理智,急怒攻心,怒不可遏。

“穆子衿,你究竟要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