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困和碧落黃泉
晴子往懸崖口走了幾步，光刺透她的空氣劉海，折射出難以言喻的悲傷。她一直緊鎖眉頭不放，嘴角微微上揚顫抖，淚珠從眼眶裏無力滾落。又是一步，剛好踩在懸崖口。她的身體抖動了一下，忽然握緊拳頭抬頭看天，此時早上八點，太陽溫柔。
“我好累，對不起——”
她突然大步往前，身體懸空的瞬間緊閉上了眼睛。
“不要！”
小妖大喊一聲衝了出來，一手抓住她的肩頭，抱著她順勢往後一翻，兩個人同時倒在了草地上。
離懸崖隻有半米。
她有恐高症，剛才要不是救人心切忘記了害怕，也沒那個勇氣衝過去把晴子拽回來。
此時心髒撲通撲通的抗議她剛才瘋狂，衣服被汗水浸濕緊貼皮膚，黏糊糊的觸感很不舒服。她躺在草地上動也不動的喘息，感覺晴子坐了起來，陰影落在她身上擋住溫柔的光。
她暗自深呼吸了幾口氣，仰麵躺在地上，伸手擋住直射的陽光。餘光裏晴子身影瘦弱，蜷縮著肩頭抱著雙膝默默的抽泣。
卿本佳人，奈何作踐。
“我之前要殺你，為什麽你還要救我？”
她擦著額頭的冷汗，眼神放空看著天空，漫不經心的說：“你殺我和我救你是兩碼子事，並沒有衝突。”
“可是像我這種女人——”
晴子突然不說話了，咬著嘴唇低頭低泣。
“你這種女人？什麽樣的女人？你這個國中語文老師會用怎樣的詞匯形容自己？為了達到上流社會人的目的不擇手段，不惜傷害利用自己愛的男人？表裏不一，偽裝著聖母瑪利亞的樣子？”
“嗬嗬。”
無言以對，唯有清淚兩行。
她坐起來抓了幾下齊肩的頭發，掏出從喬簫口袋裏摸來的煙美滋滋的抽著，這是她的戰利品，所以感覺特別好。
懸崖邊上有一棵大樹，樹根盤錯，鬱鬱蔥蔥。兩個人坐在樹蔭裏相對無言，太陽由東到西越過頭頂，時間分秒在過，滴答滴答。
她用餘光看著晴子，晴子很久都保持防禦抵觸的姿勢，臉微微低垂，偶爾有哭泣聲傳來。
回看來時路的盡頭，一直不見顧白和喬簫。她想兩個大男人之間應該比較好解決，相比像晴子這種女人，她這個女人竟一時想不到該說什麽。
樹？微風？陽光？她靈光一閃，會心淺笑。
“傳說遠古之前天地間有一棵神木，鬱鬱蔥蔥與天為鄰。古人將它奉為神靈，日夜禱告祭拜，它也為此照料關懷人世間的命運。可若將神木置於一個方寸土地，就成了一個困字，鬱鬱不得終。有太多人把自己困在一個地方不曾走出，你想過自己的‘困’是什麽嘛？”
晴子暮然抬頭看她，臉上淚水縱橫。茫然的念叨著‘困’這個詞，念著念著竟癡癡發笑。像是得到一個答案，她抬頭看天，蔚藍遼闊。低頭看地，影子被莫名禁錮。
“我來自一個普通甚至貧困家庭，為了擺脫困境我也發奮過努力過，如自己所願當了老師。我學得是
中國文學，教的是三千年曆史，卻隻學會了人類的卑劣和自私。困，像你說的一樣，我的困頓是什麽？困惑又是什麽？”
她懶洋洋的笑著，微微眯起眼睛，看上去有點累。
“然後老師的答案是什麽？”
“也許我還沒找到答案，隻是那天過後我明白了很多——嗬嗬，當時我很恨你，恨你破壞了我的所有的計劃，讓我的苦心付之東流。那天你救了我，醒來後我看見顧白的臉。他抱著我什麽也說，我看著他也什麽也沒說。突然間我想起了那年夏天，我和他的初見。這些年來他還是那個顧白，單純善良，我卻不再是以前的晴子。我想得到的太多，太多太多，所以我迷失了自己——”
晴子突然站起來往懸崖口走去，她心咯噔一響，緊跟著站起來，卻害怕那裏的空氣稀薄頭重腳輕不敢過去。
“放心，我不會再尋死——”她給了她一個釋懷的笑，穩穩的站在懸崖口。“醒了後我想了很多事情，原來一個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就能看到不同的樣子。我不愛問澤，我隻喜歡他給的錢。貪慕虛榮也好，虛偽犯賤也好，我也知道了。我問顧白為什麽帶我來這裏，他說他還不知道怎麽對問澤說出這件事情。其實那個孩子一直很喜歡在意我，雖然我一再的傷害利用他——”
“老師就是老師，說的話頭頭是道——不過你能先回來嘛，我看你站那裏有點暈——”
“你恐高？”
她慘笑著點點頭，重心都靠在大樹上。
晴子的眼裏閃過一絲異色，突然淺笑了幾聲，迎風展臂，對著山穀大喊，宣泄心裏的壓抑和惆悵。
“你剛才飛身把我拉走，沒想到你是個恐高的人——謝謝你。明明那麽害怕，卻想也沒想的衝出來救我。”
“害怕和救人也是兩碼子事，也沒有衝突。”
“我也認識一個恐高的孩子，他甚至連三樓的窗口都不敢往下看。後來我告訴他，要克服就要麵對。那天我拉著他站到頂樓，先前他也是死活不敢，後來在我的鼓勵下鼓足勇氣踏出了第一步。後來那個孩子再也不恐高了，現在在從事空中服務。你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沒想到還恐高，我還真是沒想到——”晴子突然轉身衝她伸出手，臉上帶著友好的笑。“越是絕境的風景會越美，恐高不是病，但如果能克服，你能更好的看見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事物。”
她頭搖得像撥浪鼓，就算離懸崖口還有一米，她都能感覺天旋地轉頭重腳輕，恨不得趴在地上找安全感。
“你現在的樣子真可愛，怪不得大家都喜歡你——”
晴子的眸黯淡了下來，也許是想到不堪的過去，苦笑幾聲後原地坐下，雙腳蕩在空中，像掠奪自由的鳥兒。
“老——老師，你那樣太危險了，還是回來吧——”
“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人，一個人長大，一個人生活，一個活著。我很少和別人說自己的心事，大家都不樂意聽，都當我是在說笑話。其實我對顧白說過，把所有的事情告訴問澤，這樣我就解脫了。無論問澤最後會怎麽處置我，
至少我心裏是踏實的。那孩子不聽，說問澤會傷害我。他說這裏是顧家舊宅，沒人會來這裏，他就帶我來了這裏。沒想到你找來了，你是害怕顧白會做傻事？”
“我可不擔心那個傻子。他樂天知命，天真活潑，天塌下來還能睡得像頭豬。這世界上要還有什麽事情能讓他想不開，除非是世界末日來了，地球上的人都死光了，他覺得一個人活著無聊，才會——。”
“你說的很對，你真的很了解顧白，比我還要了解，嗬嗬。”
她不解的伸長脖子看著，無奈晴子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從這角度看過去，晴子似乎又在哭，肩頭在風中微微顫抖，她的小心髒跳得更猛烈了。心想怎麽會有人喜歡在懸崖口聊天，這不是拿自己的心跳開玩笑麽。
“老師，你還好麽？顧白和喬簫應該在宅子裏，我們回去吧。”
“喬簫也來了？！”
“是他猜到你們在顧家老宅才帶我來的。”
“嗬嗬，你和他們的關係真好——上天對你真眷顧，一張讓人羨慕的臉蛋，你的聰明機智，還有你的個性，都讓我好羨慕嫉妒。”
“大家都很敬重老師，都希望老師能好起來——顧白和喬簫應該等急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我想再坐一會兒，畢竟這麽漂亮的風景很少見——”
她好奇的伸長脖子看著，此學霸這時候竟擔心地球會失去地心引力，自己會直接被風吹到崖下。隻能一邊伸著脖子，一邊死死抱著大樹。一抹粉紅的花蕊印入眼簾，是平時沒見過的品種。
“那邊的風景真的很漂亮嗎？”
晴子不動聲色點頭，伸手讓她過來。
“真的很漂亮？能有多漂亮——”
她漸漸鬆開大樹一小步一小步的往懸崖口挪動，粉紅的花蕊青綠色的枝椏，一朵清靈之花奇異生長在斷石裏頭，小巧靈動，搖曳眾生。她欣然淺笑，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看著。
“那花兒是石之靈，很少有人見過，因為這個品種不好培植，也很少有人把它養活。”
她聚精會神目不轉睛的看著，全部的心思都在石之靈上麵。
晴子用餘光瞧瞧看了她一眼，突然指著下頭高聲說了一句：“沒想到在這裏能看見碧落黃泉，我還以為碧落黃泉是有人杜撰出來，根本不存在的品種——”
“碧落黃泉？什麽什麽？很漂亮很稀少的花兒嗎？”
她腦子發熱猛得往下看，腦袋探出了懸崖，光禿禿的崖壁上出了石之靈外，隻有一些營養不良的雜草，跟烏鴉的巢差不多。
“老師你說哪裏，我怎麽沒看見……啊！老師——”
“你就是我的‘困’，隻有你死了，一切的困頓都會隨之消失——”
小妖忘記了當時發生了什麽，好像是晴子從背後推了自己一下。掉下來的時候陽光和風很溫柔，在耳邊彈奏著第六樂章。風貫穿了身體咆哮而出，她茫然的看著擦身而過的石之靈，想起了一個有關於石之靈傳說。
有關執念，有關愛恨，有關輪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