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從此兩不相欠
寬敞的大廳顯出一種空曠的寂寥。傭人替喻白雪擦完藥，又奉上一杯茶後便默默的退下了，喻白雪窩在沙發上，百無聊奈的端起茶杯，有氤氳的茶香沁人心脾，她不擅茶道，不知道這是什麽茶，但試著輕啜了一口，緩緩的咽下去，喉間透著絲絲的苦澀，繼而有清涼舒適之感浸透五髒六腑。她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捧著茶，她想：或許真的是我錯怪他了吧，至少直到現在，我竟還有客人的待遇。
一杯茶喝完，皇甫軒沒有下樓，羅伯特也沒有現身，喻白雪回想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仿佛比過去十八年的時光裏累積起來的都多。
是他，打碎了她平靜的生活。
可是，卻是她先招惹到他的。
他教她認清了現實，現實卻是疼痛的。該怨他，還是感激他？
思來想去，腦海裏打了無數個結。喻白雪終於疲累的蜷縮在沙發上，慢慢進入了夢鄉。
“小雪、小雪……”
一陣喧鬧的聲音將喻白雪吵醒，一聽就是福嬸的大嗓門。
喻白雪睜眼，福叔和福嬸、福仔走進來。
“你們一家人好好聊聊吧。”羅伯特意味深長的看了喻白雪一眼，傭人們識趣的退下，將偌大的空間留給了他們。
“哇，好漂亮！”福仔被迅速的吸住了眼球，到處東瞧瞧，西摸摸。
“小雪，嬸兒好想你哦。”福嬸故作親昵的笑著，就要來拉喻白雪的手。
喻白雪輕笑著，不留痕跡的躲開，將自己紅腫的手藏到了身後。
福嬸尷尬的笑笑，訕訕的收回了手，眼睛卻放到喻白雪身上不住的打量：“喲，你一住進來，穿的衣服都不一樣了。皇甫少爺給你買了好多衣服嗎？是不是都是限量版？”
“這是傭人裝。”喻白雪冷冷的丟了一句。
“哦，這樣啊。”福嬸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不過很快又展開了笑顏，“咱家小雪啊，就是個衣架子，穿什麽都好看。”
喻白雪沒有再理會福嬸的聒噪，將審視的目光投向福叔。
福叔一直默默的低著頭，臉上有幾道淺淺的血痕，衣服也破了好幾處。看樣子吃了些苦，受了不少驚嚇。
“叔叔，你還好吧？”
“好、好。”福叔一掃往日的冷漠，唯唯諾諾的應著。
“沒有缺胳膊少腿？”
福叔老臉一紅：“小雪啊，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我沒有救你。”
“不是你讓皇甫少爺救我的嗎？”
“我沒有。你自己欠的人情自己還。”
“小雪，兩千萬呢，我們那兒能還得起？”
“還不起你還去賭？叔叔，你雖然好賭，可是從來都隻是在城郊小村那幫狐朋狗友裏麵，你怎麽會去最豪華的賭場？你怎麽會去那種地方？”
“小雪，你別生氣。叔叔老了，幾十年了，不是沒去見識過嘛，如今我們攀上了好人家，發財了，我就想著跟二愣子一起去那種大地方見見場麵，碰碰運氣，說不定就贏他個幾千萬，上億萬也不一定。”
“結果呢？”
“……”
“結果你欠了兩千萬，差點被人斷手斷腳，差點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小雪，這不還有你嘛，我們養你那麽大，你不會見死不救的，對不對？”
“我會！”
“……”
“一個可以把我賣了換錢的叔叔，我為什麽不能見死不救？”
“別呀，小雪，看在你哥的份上也不能。”福嬸慌忙插話。
喻白雪扭頭，福仔正在玩著一隻靠枕，對這邊的談話置若罔聞。他，是這個家裏唯一的溫暖，也是她的一片軟肋。
“小雪，原諒我，以後再也不去賭場了。隻是現在，你可不可以給我點錢？”
“叔——叔，”喻白雪隻覺得渾身寒涼，“我沒有錢。”
“皇甫少爺那麽多啊，隻要你開口……”
“叔叔，”喻白雪嫌惡的打斷，“我不是他的什麽人，憑什麽找他要錢？你還是想想欠的那兩千萬怎麽還吧。”
“你、你們……”
“我們什麽也沒有。”
“唉，我說小雪，你怎麽那麽傻呢？”福叔的語氣從哀求轉為責備。
“是啊，那麽好的機會你怎麽不抓住？”福嬸也一個勁兒的抱怨。
喻白雪不再出聲，她逼退眼底的淚水，淡然笑著，望著福叔、福嬸，兩位養了她十八年的恩人，她曾經想要千方百計討好，想要得到他們溫情的人，她曾經視若生身父母，想要努力上進，將來奉養孝順他們的人。
“叔叔、嬸嬸，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們。”
“小雪？”福叔、福嬸被喻白雪一臉的鄭重嚇到了。
“是，你們把我撿回來，救了我一條命，又養了我十八年，我感激你們。我曾經多麽希望能夠做個好女兒，我曾經多麽的努力想讓自己出人頭地，將來要好好奉養你們。可是，捫心自問，你們的心中，有我這個女兒嗎？從一開始，你們抱我回家的那一刻起，就是打算著給你們的傻兒子做老婆的，等到發現有人出更高的價錢，有更多的利益可圖的時候，你們又毫不猶豫的把我推出去，你們還有臉來找我嗎？”
“小雪……”
“別說了，那兩千萬我幫你們還，但是，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們。兩千萬，就當是我對你們十八年養育之恩的謝禮，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你們，也不要再來找我。”
“小雪，你過河拆橋。”
“小雪，你做事不能這麽狠絕，你……”
“不走？我一個子兒都不會幫你們還！”
“喻白雪，你再給我兩千萬，不，五千萬，我就不來找你了。”福叔不死心，伸著五個手指頭。
“滾！”喻白雪狠狠的捏著拳頭，指甲深深的嵌進肉裏，她別過臉去，眼裏有霧氣氤氳。
“慢著！”低沉磁感而冷凝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不知道什麽時候，皇甫軒下了樓。此時，他正單手插兜，冷冷的站在旋梯上。
“皇甫少爺！”福叔、福嬸深深的鞠躬。
“還真以為你們養的這野丫頭是個金鑲玉嗎？男人一見就爭著上來捧在手心裏掏錢？”
福叔、福嬸啞然，喻白雪則一臉煞白。
皇甫軒的目光，慢慢投射到喻白雪的臉上。
“喻白雪，你確定要幫他們還這兩千萬？”
喻白雪咬咬下唇：“我確定。”
“就他們這樣的，你還幫他們還債，真是個白癡。我若是你，早拍拍屁股走人了。”
“這是我的事。”
“好，當我沒說。”皇甫軒轉身就要上樓。
“皇甫……少爺。”喻白雪艱難的開口，叫住了他。
“有事兒？”
“……謝謝你救了我叔叔。……先前我誤會你了，對不起。”
“然後呢？”
“……”然後是那兩千萬的問題，喻白雪說不出口。
“然後是不是想求我免了你叔叔的那兩千萬？就當是捐了希望工程？”
“我沒有。”
“
沒有就好，我可不是慈善家。”
“你放心，我一定會還你的。”
“還？你拿什麽還？”
“……”除了自己，喻白雪什麽也沒有。
“你想以資抵債嗎？鮮橙多，我對你沒興趣。還真以為自己一個晚上就值兩千萬哪？”皇甫軒冷冷的輕哧。
喻白雪沒有接話，她低頭緊咬著下唇，有嫣紅的血絲沁出。
“這債不是你欠下的，你可以大大方方的走人。”
“我……不能。”
“喻白癡，你非要攬下這兩千萬的債務？”
“這是我欠他們的，我必須還。”
“你拿什麽還？”
還是同樣的問題，喻白雪又被問住了。
“我……可以做你的傭人。”
“傭人？很好，這提議不錯。”皇甫軒挽唇，“你知道我家傭人工資多少嗎？”
“……”
“最低等的，年薪二十萬。”
二十萬？福叔、福嬸暗暗驚羨，就是來皇甫家當傭人也好啊。
“你算算兩千萬得掙多少年？”
喻白雪慘然一笑，還請債務，居然是一百年之後的事兒了。
“喻白雪，你確定自己能活到那歲數？你是妖精嗎？”
是的，這筆債務，她注定是無力償還的。
“那就窮盡我的一生，或者，直到你厭倦為止。”
“確定？”
“確定。”
皇甫軒望向喻白雪那倔強而單薄的身影，此時她正昂著頭，眼底一片堅定與決絕。
“你為什麽非得幫他們扛這筆債務？”
“我說過了，這是最後一次幫他們，我不想欠他們。”
“好吧。你叔叔是我主動拿錢去贖的，與你無關，你可以走了。”
“不。”
“我說不關你的事，你根本不用還，你可以走了，聽不懂嗎？喻白雪？”
“我說過，會做你的傭人，直到你厭倦為止。”
“喻白癡，你是個榆木腦袋！”
“皇甫少爺，我不想欠他們，也不想……欠你。”
“好、很好！”皇甫軒冷笑出聲。
她不想欠他！她居然說她不想欠他！！
“喻白雪，你聽好了，你現在從這個門走出去，我們從此陌路，我也不會為難你叔叔一家半點。如果你非要留下來做傭人，隻要我不放你走，在此期間，你不能結婚、生子、甚至是談戀愛，期限可能是十年、八年，甚至是一輩子！”
皇甫軒華美的聲線如冰洌，說完再也沒有看過眾人一眼，冷冷的轉身上樓。
“你們走吧。”喻白雪絕望的閉上眼，淚水奔湧而出。
福叔、福嬸偷望一眼冷漠的皇甫少爺，這次看得真切，他們一心以為小雪是棵搖錢樹，但現在看來，確實從皇甫少爺那裏撈不到什麽好處，而且似乎還格外不受待見。如此一來，能免去那兩千萬的債務已屬不易，他們又豈敢再留在這是非之地？
“小雪，既然你答應留下來還債，可不能反悔，就當報我們的養育之恩吧，從此我們兩不相欠。”福叔給福嬸一個眼神交換，拉起福仔拔腿開溜。
“小雪、小雪，你不走嗎？”福仔慌得大叫，但還是拗不過福叔、福嬸，被死命的拉扯著幾步出了大廳。
哥哥，希望沒有我的日子，你還能一樣的快樂。喻白雪在心裏祈禱。
望著空曠的大廳，喻白雪仿佛被抽幹了身體裏的最後一絲力氣，軟軟的癱坐在沙發上，淚水像斷線的珠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