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隔世舊夢(十)

唯心碧衫的立領雖然蓋住了脖頸處的傷口,卻蓋不住楚瑜陰狠的目光下陡然灼燒起的火辣辣的痛。

如果這樣也能成為阻止她前去梁國和親,借力來報仇的理由的話……

一聲輕笑打破四周冰淩寸生,寒意刺骨的氣氛。唯心抬起淺笑的眸子看向楚瑜,淺茶色盈盈如涓涓細流的清水,“一麵說辭怎麽能有說服力,奴婢也有證據證明自己無罪。”

她本就是清白身,延青的誣陷全都不成立。

“奴婢那日進雲水閣的時候因為對鳳凰花過敏,渾身上下都起了疹子,幾位姑姑說不宜使用井花水溶解的守宮朱粉,所以點上宮砂一事就拖延了下來。”

“如果皇上和公主心存懷疑,那麽奴婢可以當場點砂,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字字慷鏘有力,砸在延青的心上,她在聽到唯心的話之後臉色刷白,如臨大敵,睫毛撲閃撲閃抖動著。

千算萬算,她隻知道唯心身上沒有守宮砂,卻不知道是因為一開始就沒有點上。

這個女人,前日自己早就設好的天羅地網,料她毒發之日無解藥,身上有傷必死無疑。可這樣都沒有把她弄死,不知死裏逃生之後還會激蕩起什麽腥風血雨,不……絕不能讓她有翻身的機會!

長公主一定不能答應她!她在心裏呐喊,開始後怕,怕楚瑜真的要檢驗事實真相。

“去,拿東西來,本宮要看著她當場點砂。”楚瑜拖著腮回她一個媚意橫生的笑,而話語間卻寒意遍生。

延青腦海中咣鐺一下,沒了回聲。

*****

梁國大軍自從進駐鄴城之後便做了休整,不再繼續南伐。如今梁軍主力和楚國要塞城池隻有一河之隔。

昨日,梁國主動派出使者前往楚國議和,目的不明。

此刻鄴城城牆的最高處一人臨風而立,一身常服顏如冠玉般俊逸絕豔,他的眸子幽深不見底,如兩汪寒潭。流水般的雲卷紋湧在黑底披風,後擺隨風肆意飛揚,一條赤龍蜿蜒盤旋在內裏的衣袍上,張牙舞爪怒目圓睜,威嚴如同從萬籟的沉寂中活了過來。

“皇上,隨行使者去昆城的探子已經回來了,正在樓下等著召見。”一位身著銀色鎧甲的人匆匆爬上城樓稟報。

“傳。”一個冷漠至極的聲音,聲音的主人背著刺目的朝陽,微眯著雙眸定定地遠眺,用無上的帝王威嚴淡淡的俯瞰著腳下萬物蒼生。

渭水波浪重重,晨光下瀲灩著絢彩。

梁政,梁國新帝,如今二十有六,登基雖然隻有四年,卻比登基十年的楚莊公楚業創下更多的業績,使梁國如同這如火的朝陽一般燃起新的未來、

“微臣遵命。”銀甲青年離開不久,一個身著灰色布衫的人就爬上了城樓。

“微臣參見皇上。”

“平身,”梁政收回目光,轉過身,刀刻斧削的臉上麵無表情,“如何?”

“啟稟皇上,楚莊公同意了我們的賠償條件,但和群臣商討要送人來和親。”

“和親?”梁政挑了一下眉毛,“誰。”

“當時楚莊公

和臣子們因為人選發生了爭執,一怒之下去了雲水閣。”

梁政在聽到雲水閣三個字的時候表情動了動。

“雲水閣大總管,長公主的大總管名叫唯心,她自請和親。”

梁政瞳孔一縮,眼前浮現起那晚的那張不施粉黛的臉,眉眼清冷,如藏著梅花飛雪般的清輝。分明是卑賤的身份,眼神和氣質卻那麽高傲不羈。

“楚莊公同意嗎。”梁政依舊波瀾不驚的說著。之所以繼續開口是因為他突然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本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可長公主的另一個婢女卻突然跳出來指證唯心不潔,要嚴懲不怠,禁止她去和親。”

梁政的臉色迅速風雲變幻,君威從天而降。

來人原本隻是匯報監視的情況,卻碰上了梁政陰冷著一張麵孔。“皇上……”他試探著開口詢問,有些傻眼,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惹得龍顏不悅,或者說是楚國竟然派一個身份低微,不清不白的人來和親,有辱聖譽……

“沒事,你可以下去了。”梁政臉上的表情迅速消失殆盡,又恢複了亙古不變的波瀾不驚。

探子壓製住心中的疑惑,行禮告退。

“慢著”,梁政突然叫住探子。

“皇上?”

“你去告訴使者,朕欽定唯心為和親之人。”

“……”

“賜封號緣,緣妃”

“……”

梁政回過頭來就看到探子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冷聲問道,“怎麽,你還有事嗎。”

探子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謝罪,“沒……沒有!臣立刻前去告知使者皇上的諭旨。”

探子腳下生風,飛似的離開。

人去之後城樓上再次恢複寧靜,風聲呼呼灌入梁政的耳朵,吹動他玄色的披風漫天飛舞。從袖口內取出一塊布帛,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小篆。

陸惟馨,年十八,四年前慘遭滅門之災陸氏一族族長陸長風獨女

……

曾得其兄長饋贈琉璃絲玉柄扇,愛不釋手,幾乎從不離身

……

眾臣被盡數譴退,倘大的前院跪著的隻剩下了唯心。

延青和劉公公去了調教所準備點守宮砂的材料。

“唯心,解釋一下常潤之究竟是怎麽回事。”楚瑜詢問。

“奴婢隻是想幫公主尋一個可人兒回來。”唯心直身而跪,不卑不亢,“至於苟且之事,廣寧侯府中有人陷害常公子,想要將廣寧侯這個最受寵愛的兒子置之死地。”

“廣寧侯一氣之下和常公子斷絕了父子關係,奴婢遣人出門辦事路過巷口見常公子被趕出家門十分可憐,人又趁公主心意,就自作主張的接了回來。”

“而且,常公子仍舊是清白之身。”

如果隻有楚瑜在,她倒是可以大方承認這計自己一手策劃,反正楚瑜隻要人不要過程。但要命的是楚業也在,那麽她怎麽能就這麽承認是自己一手設計了她寵妃的娘家。這不是給楚瑜添堵。

楚瑜半闔著眼,塗著茜素紅蔻丹的食指有一下每一下地敲著

紅木椅的扶手。

看到楚瑜的動作,唯心已經明白了個大概。楚瑜生性多疑,兩個截然相反的證詞足以讓她誰也不信。

那麽就用事實來講話。

延青和劉公公一人端著守宮粉末,一人端著井花水,回到了屋內。楚瑜深深的看了唯心一眼。

“可以開始了。”楚業急躁的吩咐。

唯心掃過延青端著的守宮粉末,象牙白瓷盤盛著,顏色赤如朱砂般豔麗。

她看著劉公公取了半勺粉末一勺水,用軟筆均勻攪拌。

唯心擼起廣袖,一條雪白的手臂暴露在空氣中,隻是上麵交錯著道道鞭傷,傷口上黃色藥粉的印記還在,所幸都已結痂。

唯心曲左臂露出小臂內側,延青軟筆飽滿地蘸了藥水,正準備向唯心的手臂上畫去。

“等等。”唯心突然抬起右手拽住延青的衣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都這個時候了,少拿朱砂粉來糊弄。”

延青臉色一白,“你胡說什麽,守宮粉的顏色和朱砂本來就像,你肯定是弄錯了!”

“是嗎?”

唯心一把奪過軟筆,不費吹灰之力就鉗製住延青的手臂,飛快地擼起延青的袖子,“有沒有弄錯,試試不就行了。”

“你想幹什麽!”延青大驚失色。

她想要掙紮卻被唯心扣得死死的,礙於楚瑜和楚業的顏麵無法發作。唯心右手握著軟筆,在她小臂內側重重的點了幾下。

紅色清淡地暈染開,沿著皮膚的紋路迅速擴散。

楚業伸長了脖子看,楚瑜也睜開了鳳眼。

還未等藥水完全幹透,唯心捉起盛著井花水的瓷碗朝著延青的手臂一潑。

朱砂紅混著井花水順著手臂肘流落在地,唯心放下瓷碗,從衣襟中取出手帕,擦拭手臂上點了藥水的地方。

眾人屏息,目光全部匯焦在延青的手臂,剛才點上的那一點絢爛的朱砂紅,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楚業倒吸一口冷氣。

唯心一聲嗤笑,“延青大人,你如何自圓其說?”

如果承認守宮粉被調換成了朱砂粉,欺君。

如果承認守宮粉是真的,失節!

哪一樣都是要命的罪行。

延青盯著滿地暗紅色,許久後抬頭。眸子裏不是恐懼和絕望,反而揚起巨浪般的陰狠,“陸惟馨,你以為你贏了?”

唯心在延青的眼裏看到了瘋狂。

陸惟馨,這個本應該死在楚瑜劍下的人的名字,就這麽毫無遮攔的被延青脫口而出。

終於明白了哪裏不對勁。唯心幾乎不能直視延青如利刃般的目光,即使她曾經死裏逃生,即使她曾經殺人如麻,但也敵不過“陸惟馨”這三個字暴露在楚瑜麵前帶來的滔天恐懼。

“延青?你剛才說什麽?”楚瑜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疑惑,殺氣陡然而起。

糟了,唯心暗叫不好,心髒狂跳。四年的心血絕不可以功虧一簣敗在延青的手裏,不管她是如何得知自己就是陸惟馨,但楚瑜一定不能知道!

“公主,唯心的真名其實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