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_第二十二章

回到屋子以後，我卻心裏煩躁，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又靠著床，坐了好一陣子，便更加下定決心，不要再見那人為好。可腦子裏忽然閃過了上一世，在山洞裏盤著身子給他取暖的畫麵。我狠狠甩了甩腦袋，但那些紛雜的情緒卻無論如何都甩不走。

那時候，我們都隻是畜牲而已，相互扶助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壓根就沒什麽。對，就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當我順理成章地給彼此找到一個聽得過去的理由後，終於安心倒在床上睡著了。往後多日，我果然是乖乖地留在屋子裏修身養性。打算等爹氣消了，再去抱大腿求求情。直到有天，我在書房咬著筆頭，對著書走神時。兩個丫鬟嬉笑著從窗口路過，雖然說話聲並不大，但還是溜進了我的耳朵裏。

“聽說，今晚夜市有花燈會是嗎？”

“嘿！是的呢，有很多好吃的，還有表演啦。”我心頭頓時癢了起來，難以忍耐。這種既有好吃的，還有好玩的盛會，怎麽可以少了我高少爺呢。可如今禁閉期間……要想出去真是難事啊。念及此處，我便扭頭望著站在邊上的小雨點。他也聽見方才姑娘的話了，可本就不是貪玩的孩子，所以也幾乎是無動於衷。

我放下了毛筆，又喚了一聲這個小書童。“小雨點？”他心下了然，卻隻是淡淡開口，摧毀了我最後的希望。“少爺……你要聽話。”我不甘心地撇撇嘴，將書本闔上，翹起了二郎腿，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一次。原本以為，我這樣乖乖地呆在屋子裏麵壁思過，爹看我誠心懺悔，就會對我解禁。

可我忍了那麽多天，爹那裏一點動靜都沒有，倒是把自己悶壞了。現在連偷跑出去都不行，那我也不看書了，就這麽耗著。我環抱著雙臂，抖著腿，瞪了小隨從一眼。他跟了我多年，早就深知我的脾氣，眼下也看出來我是在做無聲的抗爭。

於是，無奈的吐了口氣，慨歎一句。“那我幫您，去老爺那裏探探風吧。”說著，就出了門。我不放心，也偷偷跟過去。爹此時教完皇子們上課，已經從宮裏回到了府上，正在屋子裏喝著茶。於是，我便偷偷地蹲在牆跟下偷聽。“老爺，少爺也在屋子裏關了不少天了。我看他已經真心悔過了，您就原諒他吧。”小雨點說的是聲淚俱下，我見猶憐啊。

“怎麽？那個臭小子憋壞了，讓你求我來著啊？”我突然一陣心悸，這果真是親爹啊，未免忒了解我了。為了證明咱們主仆一條心，我的小隨從還是繼續堅持著說，可語氣已經有些軟下去了。“老爺……少爺的確知道錯了，他深知自己品行的缺差，每天都在房間裏寫字看書，修身養性呢。”我聽完，捂嘴偷偷笑了幾聲，這小雨點給我瞬間又增光了不少。

“哼！他能定下性子看書？那你讓他晚飯後來我房裏，把《素書》給我一字不漏地背一遍。背出來，我就放他出去。背

不出來的話，哼！”爹最後一句話用帶著鄙夷的輕哼略過，可還是激得我不寒而栗。若是背不出來，估計又是脫一層皮的事了吧。小雨點帶著老爺的吩咐躬著身出門，便撞上貓著腰在外麵偷聽的我。他驚了一下，差點脫口喊出聲，就被我連忙捂著嘴拽走。

雖然這一次無疑是給了我一個機會，但以我的資質，這成功的機率當真是微乎其微。別說是背出來，平時我能流利念一遍都是難事。父親大人，真抬舉我啊。可隻要有希望，我自然會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絕不放棄。於是，我拉著小隨從回了書房，勵誌奮發圖強。小雨點掂腳從書架最上頭，摸下了那本書，用衣袖擦去了上麵的灰塵，轉手遞給了我。

我克製著自己，收了心神，一言不發地看了起來。可看來看去，還是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這是我頭一次感覺到，原來時間的流逝速度竟然如此的快。沒過多久，天就黑透了，下人也前來給我送飯了。我煩躁地將飯菜推到一邊，還是翻著書頁各種糾結。隨後閉上眼，若有若無地默念出聲。

“ 德足以懷遠，義足以得眾，才足以鑒古，明足以照下，此人之俊也！”

“您漏了一句， 信足以一異。”

“哦！”小雨點向來愛念書，書房裏的很多書，有時候我都沒碰過，可他總是能信手拈來。有時候，看他那老學究的模樣，我都覺得他比我更像是太傅的兒子。在這次走神之後，我終於要死不得活的去了父親房間裏。敲門進了屋，順手關了門。屋子裏隻有我和爹兩人，他正低頭看著書，知道是我前來，不閑不淡地沉聲說道。“坐。”我即刻瞬地在他對麵坐下，緊張地手心都出了汗，一陣濕熱。爹認真看著書，可卻還是繼續開口。“ 原始章第一”我明白他的意思，憑著之前短暫停留的記憶，斷斷續續地背道。

“ 夫道、德、仁、義、禮五者一體也。道者，人之所蹈，使萬物不知其所由。德者，人之所得，使萬物各得其所欲。仁者，人之所親，有慈惠惻隱之心，以遂其生成。義者，人之所宜，賞善罰惡，以立功立事。禮者，人之所履，夙興夜寐，以成人倫之序。夫欲為人之本，不可無一焉。

賢人君子，明於盛衰之道，通乎成敗之數，審乎治亂之勢，達乎去就之理。故潛居抱道，以待其時。若時至而行，則能極人臣之位；得機而動，則能成絕代之功。如其不遇，沒身而已。是以其道足高，而名重於後代。”等到背完，我暗暗地歎了口氣，將手心的汗抹在了衣服上。可爹臉上卻絲毫沒有表情，冷冷又說。

“ 正道章第二”我吞了吞口水，繼續背道。這一章內容不長，句式結構十分工整，我回想一下，倒也輕鬆地背了下來。

“求人之誌章第三。”這一次，沒有之前的好運氣，我對這之後隻是存留著一些詞句的模糊記憶。於

是，隻背到“ 親仁友直，所以扶顛。”的時候，我就頓住了，接下來的內容完全理不出個頭緒了。於是隻能麵色痛苦地糾結著，目光四處漂移。“ 近恕篤行……所以……所以……”

“所以什麽？”爹將手裏的書扔在了桌子上，抬頭看我，臉上已經有了些許隱隱慍意。被那眼神看得我更加心慌，額頭已經出了層細汗。正在這時，門外卻傳來輕輕地敲門聲。爹按耐著怒氣，應了一聲。推門進來的，不是別人，是我的隨從兼書童小雨點。

他端著盤子，徑直走到了桌子旁。拿起茶壺，將剛剛泡好的茶水往爹快要冷卻的茶裏兌了些。又將盤子上那茶盞，放在了我麵前。自始至終，他都未說一句話，卻在臨走前，偷偷給了我一個晦暗不明的眼神。我心裏不解，端起茶盞，手指卻觸到一片冰涼。便輕輕揭開茶蓋，卻見蓋子上，用蠅頭小楷寫著密密麻麻的字。

“ 近恕篤行， 所以接人。任材使能，所以濟物。殫惡斥讒，所以止亂。推古驗今，所以不惑。先揆後度，所以應卒。設變致權，所以解結。括囊順會，所以無咎。橛橛梗梗，所以立功。孜孜淑淑，所以保終。”忽地莫名感動，這小隨從是怕熱茶泛起的氤氳水氣，弄糊了杯蓋上的字吧。

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傻孩子。爹似乎已經等的不耐煩，曲起手指，在桌子上重重叩了三下。才讓我回過神，佯裝是喝茶，眼睛卻牢牢地望著蓋子上麵的字。在這喝了一口的短暫時間裏，我發揮了我前所未有的速記功力，將那段話準確地記了下來。然後又以極快的速度，背給了父親聽。他聽完臉上麵色終於緩和了下來，滿意地點了點頭。我長長的呼了口氣，故作淡定地問著父親。“還要繼續背嗎？”

“以後再去青樓，我打斷你的腿。”爹板起臉，恐嚇了我一句。我明白話裏深意，那就是，我可以出門啦！於是雀躍地站起來跑了出去，跑到門口，想到一件事，又嬉笑著折了回去將茶盞端走。

等一路氣都不喘的跑回去，老遠就看到坐在我屋前階梯上的小小身影。我隨手扔了茶盞，衝過去從背後抱住了他。興奮的大喊著說。“小雨點！小爺我可以出去啦！”他也笑得眼睛彎了起來，扭頭看著我。“少爺，咱們去哪裏玩啊？”

於是，我特地換了一套新衣裳，拉著小雨出門，去了夜市那邊。很久沒出來，現在看什麽都新鮮。街道兩旁，都掛起了燈籠，形態各異，甚是好看。我買了個圓圓的小燈籠，看著裏麵閃爍的明火，格外好看。隨後，我又躥到了邊上的一個賣麵具的攤子。

架子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麵具，有鬼神的，還有看上去很別扭的牛羊畜牲的。我一眼就看中了一個白色麵具，額頭懸著一個藍色的透明石頭，在夜色裏還微微泛著藍光，就在眼角下麵，還畫著一朵小小的正在盛開著的蓮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