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節_第55章 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

聽聞老者傲慢的口氣。

丹心一愣,詫異的看著老者。

兩個書生更是麵上有些窘迫,先生昏迷之前就有些昏昏沉沉,思維不清。

想來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先前已經危急到何種程度,更不曉得他們兩個駕著他,去了好些個醫館人家連門都不讓進,被人指點著到京城最大的醫館裏頭去,門兒是進去了,可待了不到一炷香功夫,他們又被人毫不留情的給轟了出來。

他是被人家斷定了命數已盡的人。

若不是這位小娘子出手,怕是先生他老人家此時已經駕鶴西去了!

沈昕娘隔著冪籬望了榻上坐著的老先生一眼,“既然沒事了,那你們走吧。”

聲音清冽好聽,卻淡泊沒有半分感情。

兩個書生臉上都十分窘然,先生驕傲半輩子,不管走到哪兒都是這副樣子。

他們萬分後悔沒有在請救命恩人上來之前,就將先前的事情告訴先生知曉。

老先生卻是一愣,“你不要報酬?”

沈昕娘看他,“你能給我什麽?”

年輕好聽的聲音,帶著傲然清冽的味道,比老者的姿態更高了幾分。

老者聽聞自己被鄙視,臉上有些不自然,“雖然我身上如今沒有銀錢,可單是我題一副字,我批注一本《論語》你拿出去,也能賣得不菲的價錢!也能抵了這診金。”

沈昕娘聲音輕緩,漫不經心道:“原來老先生的命,僅值一幅字,一本注解的《論語》呀?”

說完她轉身向外走去。

“先生,先生,小娘子不僅是把您救醒,是救了您的命啊……先前在醫館……”兩個書生半跪在老先生身邊,爭搶的講述他們遇到救命娘子之前的遭遇。

老人家聽完,完全愣了。

將自己的命,用錢來衡量,他這人,真是丟到家了!真是越老越糊塗!越活越回去了!

沈昕娘正要上馬車的時候。

小書生疾奔而來,擋在馬車前頭。

“娘子,我家先生,要,要向娘子道歉,啊呃,道謝!”小書生紅著臉說道。

沈昕娘緩聲道:“不必了。”

“小娘子!”老人家被年長的書生攙扶著,急匆匆上前,“先前不知經過,誤會小娘子,多有不敬,還請娘子海涵!海涵!”

老人家須發花白,鄭重向沈昕娘這個晚輩稽首。

沈昕娘隻好又下了馬車,還了禮,“先生不必客氣。”

“某是廣平賀氏,名鑄,字方回,號慶湖遺老。娘子救命大恩,不報心中不安。”賀鑄客氣說道。

這般恭恭敬敬的向人報自己的名諱,這麽多年來還是第一次呀!

兩個書生當即瞪大了眼睛,他家先生何時對人這般客氣過?

沈昕娘聽完,想了片刻,“您就是被人稱之為賀廣平的大儒,賀先生?”

以家鄉之名冠名,不是誰都能有

的待遇,必是聲明威望都到了一定的境界,其大名能給其家鄉帶來榮耀,才會被人如此稱呼。

“正是我家先生!”小書生笑道,麵上頗有幾分得意。

卻見沈昕娘臉上並無激動之色,連半分多餘的欣喜也無。

“那先生既來了京城,可願到草堂書院教書育人?”沈昕娘問道。

兩個書生立即麵露難色,似要解釋什麽。

賀鑄卻是猶豫片刻,僵著臉道:“是娘子所提,自然無不可。”

兩個書生聞言,吧嗒——驚掉了下巴。

他家先生和陸淳最是不對付。兩人從年輕的時候一直鬥嘴,鬥到老。

其實書生比武將更記仇,兩人不說老死不相往來,但碰了麵也決計不會笑臉相迎的。

聽聞陸淳給好些舊友寫了信,邀請他們到京城,參與什麽“草堂書院”,他家先生就大大鄙夷一番,還說這個陸淳兒又在嘩眾取寵。

他們此行來京城,就是因為先生要來看草堂書院的笑話,順便當麵嘲諷挖苦陸淳陸先生的。

可如今?如今先生竟然答應這小娘子,去草堂書院授課?!

先生不是不收弟子了麽?

怎麽可能就答應了呢?

坐上丹心又雇來的馬車,一行人一道往草堂寺而去的時候。

那小書生還沒回過味兒來。

“發什麽愣?”年長的書生拍了他一巴掌。

小書生抬頭,“師哥你別說話,今天遇事兒太多,我這腦袋還有些蒙……”

丹心一麵從食盒中取出點心擺在馬車裏的小幾上,一麵倒了半碗茶送到沈昕娘手邊。

“娘子怎麽知道,那老人家就是當世大儒的?”

沈昕娘咬了一小口點心,緩緩咽下,“他說以前,我並不知道呀。”

“啊?那娘子為何要救他?”丹心迷糊了,娘子說,她隻救有用之人,不是因為知道那老先生是有名的賀廣平賀先生,才出手相救的麽?

“他們三人打扮,皆是讀書人。讀書人最講究風骨,兩個年輕人看起來和他麵容並無相似之處,應該不是他的兒子或者孫子,卻願意為了他在醫館門前懇求,撕下臉麵來糾纏,說明他們情誼深重。兩人又稱呼他為先生,說明是他的學生。能讓學生這般對待的,必然是有過人的學識,或是德性。”沈昕娘緩聲解釋道。

丹心聞言,張大了嘴巴,半天沒有合上。

不過路過的片刻功夫,不過在熙熙攘攘的東市上聽了半耳朵,娘子就能得出這麽多結論來?

她家娘子小時候真的是又呆又傻麽?

丹心覺得自己才是傻子吧?她一直跟娘子在一起,怎麽她什麽都沒有判斷出來?

馬車從齊王留人駐守的偏門,直接入了草堂寺。

原本沈昕娘是來安頓賀先生等人的住處的,不想陸淳恰好也在。

陸淳聽聞沈昕娘來了,原本在同人講

話,放下友人,便匆匆趕來。

“我的一些朋友已經到了,眾人聚在一處,對娘子上次提議的,將報名的學子以不同的層次,分開來教授很是讚同……”陸淳滿臉笑意的說道。

話沒說完,瞧見後頭馬車上下來的人時,則生生愣住。

眯起眼睛向後看去。

他老了,所以眼花了吧?

他看見誰了?

“陸先生!”賀先生身邊的兩個書生恭敬行禮道。

賀鑄看了一眼沈昕娘,僵硬著一張眉須皆白的臉,對陸淳拱了拱手,“陸先生!”

陸淳聞言,險些沒站穩。

他跟賀鑄相識幾十年,唇槍舌戰幾十年,賀鑄見他,不是“陸淳兒,陸淳兒”的戲弄他,就是將臉一背,隻當沒看見他,不會主動搭理。

像如今這般客氣的“陸先生”,他還是平生第一次聽到。

“賀先生!”陸淳也拱手還禮,言語還有些不敢置信的輕顫。

等等,等等,他不僅眼睛不好使了,腦子也不好使了嗎?這一向驕傲的賀廣平怎麽會和沈娘子一同來了呢?

“陸先生,賀先生聽聞您致力於興辦草堂學院,便不遠千裏趕來,也願為天下學子盡一份心力。”沈昕娘緩聲說道。

才怪!

陸淳同賀鑄,同時心說。

他才不會是為我!

我才不是為他!

陸淳和賀鑄對視一眼,紛紛轉開視線。

“那自然再好不過,賀先生雖然脾氣不好,但這學識,乃是天下人皆知,皆敬仰的!”陸淳笑著說道。

賀鑄吹了吹花白的胡子,他怎麽脾氣不好了?陸淳兒還是老樣子,剛見麵就要給自己扣帽子!還是在自己的救命恩人麵前!

忽而想到,他剛醒來的時候,確實對救了他命的小娘子不怎麽客氣。賀鑄抿了嘴,沒有上前同陸淳爭執。

陸淳微微有些詫異。

沈昕娘道:“那便請陸先生為賀先生安排下榻之地,兩位先生想來也是舊識,初見也有許多話要談吧?小女就不打擾了。”

“娘子,等等!”

陸淳和賀鑄幾十年沒有默契,今日倒是格外的有默契,兩人一同開口喚住沈昕娘。

“兩位先生,還有什麽吩咐?”沈昕娘緩聲問道。

“吩咐斷不敢當,敢問娘子高姓?”賀鑄拱手,聲音分外客氣認真。

沈昕娘福身還禮,道:“敝姓沈,先生不必客氣。”

陸淳覺得今兒的太陽一定是打從西邊出來的。

他認識賀鑄這麽多年,這老小兒年輕時候就狂傲不羈,何曾見過他對人這般客氣的?

後來讀書讀出名堂以後,更是傲的不行,隻有旁人對他客氣的。

他看得順眼的人就有說有笑,看不順眼的根本就不搭理。

對沈娘子這般年輕的晚輩,他卻行拱手禮啊?他沒看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