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節_第46章 奪走你最珍視的
“她說要奪走我最珍視的……我最珍視的是什麽?”杜媛之坐在妝台前,看著銅鏡中麵容秀麗的自己,抬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頰。
“我這張臉?她要毀了我的臉……不會不會,不要自己嚇自己!”杜媛之喃喃道。
“姨娘……”丫鬟在屏風外頭小心翼翼的稟道。
聽著這個讓她厭惡不已的稱呼,杜媛之柳眉微蹙,“夫君呢?怎麽還沒回來?”
丫鬟低頭,聲音如蚊子哼哼一般,“聽說,七郎君……往少夫人院裏頭去了!”
“什麽?!”杜媛之憤然起身,抬手指著丫鬟道,“你再說一遍?!”
丫鬟不敢再開口。
杜媛之喘著氣,自己輕撫著胸口,“不氣不氣,夫君一定是去給她休書了!下晌的時候,我聽聞夫君身邊的小廝說,夫君要休了她的。一定是的。”
杜媛之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對著銅鏡,擺出自認為最美,最嫵媚的笑臉。
西北角的小院兒,香味四溢。
丫鬟仆婦立在院中,不時的吸著口水。
沈昕娘從灶房走出,裹著一身宜人的香甜。
丹心從灶房端出最後一道菜來,笑著對一眾丫鬟仆婦道:“行了,都別守著了,廚房裏頭剩下的,都是你們的了!”
隻聽一陣歡呼,丫鬟仆婦們蜂擁似的衝進灶房。
沈昕娘沐浴更衣。
丹心將食案擺好,飯菜備好。
沈昕娘已經帶著沐浴後的清香,著一身淨白的衣衫,緩緩從裏間走出了。
馮七郎恰在這時邁入院門。
嗅著珍饈美食的香味,便往上房而來。
他狐疑的左右看看,怎的丫鬟婆子們都不在院中伺候,反而圍在灶房裏爭搶飯菜?
因為自己不看重沈昕娘,她便被人這般怠慢麽?
馮七郎眉頭微蹙,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正房門敞開著。
一張食案上擺滿佳肴。
雙麵繡荷花滿池的屏風上透出一個窈窕娉婷的身影來。
長長的發垂在身後,丫鬟正拿著熏籠為那窈窕淑女熏幹著頭發。
馮七郎停在正房門口,清咳一聲。
“娘子,是七郎君來了!”丫鬟靈動的聲音傳來。
屏風後頭的女子緩緩起身,姿態優雅的邁步出裏間。
淨白的長裙拖在地麵上,發出細碎的聲響。一雙白襪踩在席墊上,忽而讓人心頭生出繼續柔軟舒適的感覺來。
“郎君請坐。”沈昕娘緩緩開口,聲音不同於表妹的嬌柔,卻清冷雅致,叫人從耳朵愉悅到心頭。
馮七郎原本打算進來,就怒摔了放妻書,大肆諷刺她一番,調頭離開的。
可此時此刻,準備好的諷刺之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讓人垂涎欲滴的飯菜香味,清爽優雅的女子,彬彬有禮的丫鬟。
他從邁步入這房間的那一刻起,心頭竟生出這才是家的感覺。
心頭眷戀,隻想多多停下來。
鬼使神差的,他竟沒有摸出胸前放著的放妻書,而是在食案對麵坐了下來。
“這……這是?”馮七郎看著滿桌珍饈,問道。
“聽聞郎君要與我和離了,嫁入馮家以來,承蒙夫人和郎君照顧,離別前,略備薄菜,以示心意。”沈昕娘緩聲說道。
麵無表情又堪稱絕色的
臉,此時於橙黃的燈光下,卻別有一番柔軟嫵媚。
馮七郎心頭別扭又有些旁的情緒。
“嗯,算你有心了。”他僵硬說道。
丹心跪坐一旁,挺起上身為兩人布菜。
沈昕娘食不語,動作緩慢而優雅。
馮七一開始還有些矜持,但品嚐到這美味飯菜之時,登時瞪大了眼睛。
聖上忽然駕臨馮家的時候,他就嗅過這香味。
難怪聖上品嚐一番,次日便大肆賞賜。原以為是齊王抬舉她的意思。
此時品到這美味,方知如是他,他也會忍不住大肆獎賞的吧?!
太好吃了!
馮七郎半輩子沒吃過飯似得,堂堂寧遠將軍府的嫡子,竟有些狼吞虎咽起來。
偶爾抬眼看到沈昕娘優雅的動作,他才收斂些許。
她以前不是又呆又傻麽?怎的一舉一動都這般優雅?
竟好似比自家的姐妹更賢淑,比杜媛之更高貴。
沈昕娘不多時便放了筷子。
馮七郎想要收斂些,可想到這般美食實在難得一遇,便一直掃光了食案上的盤盞,才揉著吃撐的肚子,放下了筷子。
剛想開口誇讚兩句,卻忍不住生生打出一個飽嗝來。
他立時大囧,卻見沈昕娘臉上依舊麵無表情,連一絲嘲諷的笑意也沒有。
馮七郎揉了揉肚子。
丹心撤下食案。
“這飯,是你做的?做的不錯,日後等……呃,你就去杜姨娘身邊伺候吧!”馮七郎看著丹心說道。
丹心搖頭,“七郎君真是抬舉婢子,這飯菜是我家娘子親自下廚為郎君準備的!且婢子也不能去伺候杜姨娘,夫人已經將婢子的賣身契贈給娘子了,婢子日後隻是娘子的丫鬟!”
馮七郎微微一愣。
他詫異於丫鬟的拒絕,更詫異這麽美味的飯菜,竟出自沈昕娘之手?
“你……呃,你手藝真好!”馮七郎尷尬說道。
沈昕娘緩緩點了點頭,“我知道。”
馮七郎看著她完美無瑕的臉,一時不知該找什麽話題來說。
想到自己懷中的放妻書,他一本正經的叮囑道:“離開馮家,你是打算回沈家?還是直接去齊王府?”
沈昕娘看著他,並未回應。
“哦,怕是你也做不了主。不過,不管是沈家還是齊王府,規矩大,你……你莫要像在馮家這般,女孩子如此淡然,是不討喜的。女子不能太過強勢,該服軟的時候要學會服軟!呃……你懂麽?”馮七郎說道。
沈昕娘搖頭,麵無表情的問:“郎君指什麽?”
馮七郎歎了一口氣,“反正散夥飯也用了,咱們好聚好散,有什麽話,我就直說了吧!像現在這般,麵無表情就是不好!女孩子嘛,要可愛,才能討人喜歡!要多笑一笑,才能可愛!”
沈昕娘頷首垂眸。
馮七郎以為她聽不進去,砸吧了一下嘴,口中仍舊是飯菜的餘香。若不是她做飯好吃,自己才懶得跟她說這麽多。
“我不會笑。”沈昕娘忽而緩緩說道,“不是不想,是,不會。”
“什麽?”馮七郎一愣,不知是不是自己吃撐了,所以撐得耳朵也不好使了。
沈昕娘抬起頭,漆黑的眼眸恍如深淵,叫人看不出情緒,“我不會笑,想笑的時候,也笑不出。”
馮七郎
瞪大了眼睛,“這怎麽可能?”
沈昕娘麵無波瀾的看著他。
馮七郎眨了眨眼,之所以麵無表情,不是因為她心如止水,而是因為不能麽?
一個人如果生來就不能有表情,不能有喜怒哀樂在臉上,高興地時候不能笑,不高興的時候也不能表露悲傷……也是一種遺憾吧?
“那會哭麽?”馮七郎問道。
沈昕娘緩緩搖了搖頭。
馮七郎皺眉看她,心頭竟有些不忍來。
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不會哭不會笑,這本就是比常人缺失了一些東西呀!
“以前呢,以前會不會?”馮七郎又問。
沈昕娘想了想,“不記得,以前。”
馮七郎啞口無言,是了,她以前又呆又傻,能記得什麽呢?
她眼睛不好,且有些心智不全,就算如今好了一些,於智力之上,沒有缺憾。可仍舊是個不全之人。
旁人有七巧玲瓏心,有喜怒哀樂,能體會悲歡離合。
可她,卻連笑一笑,哭一哭都不會……
馮七郎看著她姣美的臉頰,心頭溢出些疼惜。
美的事物格外能喚起人心中的好感,如果放下一開始的偏見,就會更容易接受其他的不全。
馮七郎看著沈昕娘,心裏酸酸的,“我給你講笑話吧?一定是你沒聽過好笑的笑話,所以不會笑……”
話一出口,馮七郎就覺得自己有些傻。
沈昕娘卻緩緩點了點頭。
馮七郎仿佛受了鼓勵一般,開口道:“有一人奉命去送緊急公文,上司特別地給了他一匹快馬。但他卻隻是跟在馬的後麵跑。路人問他,‘既然如此緊急,為什麽不騎馬?’ 他說,‘六隻腳一起走,豈不比四隻腳快?’”
馮七郎說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
可待他停下來,再看沈昕娘,依舊是麵無表情。
“這個不好笑,我再換一個!某人生長在富貴之家,花錢買了個五品官,但不知民間疾苦。一年冬天,他外出巡視。見一乞丐站在寒風中發抖。他覺得很奇怪,就問隨從,‘ 這個人身子怎麽老是在動彈?’隨從道,‘因為天冷衣薄而發抖。’此人更覺奇怪,說,‘難道抖抖就不冷了嗎?’你說好笑不好笑?”馮七郎拍著四足矮幾,哈哈大笑。
沈昕娘卻仍然麵無表情的看他。
看得他自己都笑不出來了。
“我還有……”馮七郎又講起旁的笑話來。
但不管他自己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還是笑的兩眼冒出淚花。
沈昕娘永遠的臉色如常,黃澄澄的燈光之下,她麵色清清,了無笑意。
馮七郎一個人傻笑,終於說不下去,他定定看著沈昕娘道:“果真笑不出麽?”
沈昕娘緩緩點頭,“笑,是什麽滋味?”
一句話,險些讓馮七郎哭出來。
一個人,沒有過去,沒有回憶,甚至連笑是什麽滋味都不知道。
是不是有些可憐呢?
馮七郎抬手摸了摸胸前的放妻書,此時此刻,卻怎麽也不想將放妻書拿出來,交給她。
“你不必可憐我,或是久病未好,或是天生不知,於我來說,並沒有什麽不同。從不曾擁有過,就不知道失去的難過。你說是不是?”沈昕娘緩緩道。
馮七郎點了點頭,可心頭卻有揮之不去的哀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