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鳳兮，凰兮，何日複雙飛
是夜，月上柳梢，醉霓裳裏卻是燈火輝煌，鶯歌笑語更是聲聲不絕，大廳內，孔雀琉璃台、蓮池早已收拾幹淨，取而代之的是平鋪的幾塊大理石，在月光下泛著冰冷刺人的青光。
唇諾放下手中的銀盤，望著格格不入的的大理石，稚氣未脫的小臉上早已皺成一團，那樣暴戾無助的公子她是第一次見，然，卻是她最不願看到了，她的公子這是怎麽了？
“丫頭！”刻意嚴肅的叫喚聲中卻難掩擔憂，梗陌雙手叉腰，怒目瞪著傻傻發呆的唇諾：“丫頭，你又再偷懶了！”
唇諾一驚，一不小心手肘碰到銀盤，嘩啦一聲清脆的響聲自地上傳來。“啊！對不起！”唇諾慌忙蹲下身子，收拾碎了一地的銀盤。
“唉！”一聲深深的歎息自梗陌唇間溢出，梗陌將手中的活計停下，蹲下身去，柔聲道：“這裏交給我，你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
“別可是，可是的了，你一副心不在焉的在這做事，不是給我添亂嘛！”梗陌一把拽起唇諾，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將她往後院趕。
那個方向不是她們休息的地方啊，而是……唇諾心中一暖，隨即明白了梗陌的用意，當下轉身衝著梗陌深深鞠躬後，便匆匆離去，那裏是他住的地方啊——碧落閣。
一路小跑，唇諾額間已滲出細密的汗珠，想著前麵轉過石橋便是碧落閣了，唇諾緩了緩步子小心的放輕了腳步聲，當她轉過石橋，走過藤蘿架，頓覺眼前一黑，方才還是亮如白晝的後院一下子變得昏黑一片，此刻的碧落閣靜得令人心裏生畏。
莫非公子已睡下了。唇諾有些失望，但還是顧盼四周，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時，卻見碧落閣的大門正安靜的開在那兒，唇諾小聲嘟囔一聲公子怎麽那麽粗心大意後，便輕腳走上台階探手將門合上，門漸漸合攏，一抹孤寂的身影卻落進了唇諾眸底，隻見敞開的鏤窗上，言子玉斜靠於窗欞，抬首靜靜地望著遙遠的夜空，清冷的月色將他的身影拉得格外修長，說不出的蕭瑟與寞然。
“公子，怎麽不點燈呢？”唇諾心中一酸，話已出口：“越黑越會覺得寂寞……”
屋內一陣沉默，靜得唇諾都可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直跳的心跳聲。
“恩？”溫潤的嗓音顯得有些幹澀，言子玉依舊抬首望著虛空，淡淡應道。
“公子，在唇諾心裏公子應是心神無憂更無彷徨的存在，為何公子現在會這般落寞？為何公子的眼神會這般悲哀？”唇諾抬起的小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嗓音裏卻透著哽咽：“自三年前唇諾被公子救起，隨您來到了這裏，唇諾便一直在努力，努力追隨著公子的步伐，唇諾一直盼望著有朝一日可隨在公子身後……可現在……”可現在，她的公子變了，變得她看不透，或許她，至始至終都未曾看透過他，想到這裏，唇諾垂下腦袋，咬緊下唇瓣，是的，這樣的她有什麽資格說他呢？
“哦？是三年前的那個小丫頭啊！”言子玉垂下碧眸，望了望門前站立的小女孩，唇角微揚，竭力暖聲道：“當年隻到我腰處得小個子都已長這般高了，怎麽還留在這裏？這裏可不是你這樣的姑娘該留下的地方啊，明日我去給櫻落講講，讓她替你好好安排下！”
唇角的笑意依舊清逸，可那雙美麗的眸子裏卻透著冰寒，明明笑不出來，為何還要裝出這般溫柔的笑容，唇諾緊了緊藏於袖中的雙拳，堅決的搖了搖頭，堅決道：“唇諾不想離開這！”這裏對於她而言是
多麽令她珍惜的地方啊！
“這樣啊！”言子玉言語中透出一絲遺憾，隨即抬首，眸光重新定格於那輪清月上，幽詠一歎：“想知道我當年為何要造這個青樓嗎？”不等唇諾回答，言軒輊繼續緩緩言道，唇諾微微一征，望著此刻柔得可捏出水來的那雙碧眸，耳畔的話語如涓涓細流般流淌而來：“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真的好久了……”
“那年年少，不過五歲幼齡，正是懵懂無知的年紀。”言子玉微頓，夜色裏隱隱傳來輕輕地歎息聲使得唇諾緊了緊拽著的手指，唇諾仍舊佇立在那兒，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語。片刻後，言子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種笑是唇諾從未見過的，那是他發自內心的滿含寵溺的笑容：“那日，已到先生安排研習五行術數的時辰，可她卻沒來，先生本就寵著她，以為她又賴床了，便就沒上心，可一個時辰後，她依舊未出現，先生有些擔憂了，便讓我去尋她，當我心急如焚的跑到了住處，卻發現其實她並未賴床，也沒發生什麽事，她隻是皺著長眉歪著腦袋獨自一人坐在藤蘿架下的秋千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我大鬆了一口氣，跑上前去故意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想嚇嚇她，可她一臉迷茫的望著我，疑惑問道‘青樓是什麽？為什麽柞木叔叔念叨它時總是一臉笑嘻嘻，很是向往的樣子？還不願意告訴我？我有去問姐姐她們，她們也隻是笑笑也不告訴我！’那個年紀，隻知道武功的我又怎懂那些，但見她一臉期盼的模樣，我不忍讓她失望，索性便拍拍胸脯告訴她‘青樓乃是人間仙府，亭台樓榭如詩似畫，住在樓裏的夫婦都可相依到老，白首不離，其中最為傳奇的當屬大廳裏的蓮池孔雀台，傳說，未嫁的女子隻要在上舞出一支鳳求凰，便可和心中之人相守天涯，不相棄，不相離……’，說完這些話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笑，可她卻信了……”
“信了！？”唇諾喃喃低語，若她是那位女孩她也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相信，因為那般美好的事，隻有信了才會有可能成真啊！
“恩！”他顯然是聽到她的自語，言子玉屈膝高高抬起右手，似要將那輪雪月握於掌心般：“看到那樣明媚的笑顏，我暗自對自己說就算世間青樓並非如我口中之言，可我定要造出她心中的那座青樓。那日少年對女孩許下了一生的諾言：等女孩長大，他會在孔雀蓮花池吹奏出一曲鳳求凰，以求鳳凰同枝；而女孩亦笑著應他：等少年長大，她會在孔雀蓮花池舞出一支鳳求凰，以求白首不相離……然，世事難料…”言子玉收回右手，垂眸望著空無一物的手心，那裏什麽也沒有，有的隻是冰涼刺骨的寒意，良久輕道：“鳳兮，凰兮何日複雙飛？”
夜風薄涼，隻餘嫋嫋輕音久久不散……
一滴淚珠滑落眸角，唇諾驚訝回神，忙轉首，抬手拂幹淚痕，不是為他，而是為了她……唇諾靜默轉身，末了，伸手將門輕輕合上，待門輕闔的輕響傳來，唇諾輕歎一聲，想想晚宴上，蓮花池上的女子如飄然流雪，是何等的清靈獨秀，風姿過人，那一刻，她曾一度懷疑過擁有著如此清雅氣質之人可是謫仙誤凡塵？原來事實並非如此，她隻是一位如約而至的癡情女子罷了！
醉霓裳二樓，錦瑟對鏡而坐，拿著桃木梳的右手抖得厲害，顯然她還未從驚嚇中緩過神來。
咚咚咚，悶悶的敲門聲響起，錦瑟手一抖，桃木梳落地，而門也應聲自外向裏推開了。錦瑟臉色大變，不待看清來人，腿一軟，撲騰一聲跪倒在地上，心裏暗自猜想莫不是公子
後悔了，要派人抓她回茗醉軒？若是如此，於其回到那個恐怖如修羅場的地方還不如就此求個痛快……
“唉喲，錦瑟姐姐怎行如此大禮呢？妹妹我可不敢當啊！”梗陌抬袖掩唇輕笑：“這若是傷著姐姐的細皮嫩肉了，柳爺可是會剝了我一層皮的啊！”
錦瑟一聽，甩袖起身，一改驚慌失措的神色，冷冷言道：“這麽晚了，梗陌妹妹不去歇著，倒來我這，這要是被人瞧著了，以為你我二人是一夥的，可就笑不出來了。”
“姐姐還是這麽口不饒人啊！”梗陌斂笑，嚴肅言道：“主人有請！請隨我來吧！”
三炷香後，錦瑟惴惴不安的進了香榭，香榭格局幽雅頗為清淨，剛踏進雅間便聞一股清淡的雅香撲鼻而至，錦瑟厭惡的皺了皺眉，這種茉莉花的香氣她最熟悉不過了，那是醉霓裳名義上的主人葉櫻落慣用的胭脂味兒……果然，錦瑟還未繞過屏風，便聽到了葉櫻落綿軟無骨的嬌笑聲。
“來了，怎還不進來！”淡漠的嗓音略有些沙啞，鬆月夏放下酒杯，一雙眸子望向屏風後：“櫻落，你先下去！”
“是！”櫻落起身，福身禮罷，這才自偏室離去。待櫻落離開，那股茉莉香味兒漸漸淡去，錦瑟這才自屏風後走出，垂首，畢恭畢敬的立在那。
“坐吧！”鬆月夏挑挑眉，拿出一隻玉杯放置對麵，斟上美酒，淡道：“不要那麽拘謹，本王找你來，不是興師問罪的，你大可放寬心！”
鬆月夏既已說得這般明白，錦瑟就算再愚笨也聽清了，當下淺淺一笑，媚眼如絲，緩緩落座。
“依本王對你的了解，錦瑟可不會因蘭少那番話就出手幫忙了！”鬆月夏抬眸望了一眼略顯得有些羞澀的錦瑟，隨口而言。
錦瑟聞言，亦不驚慌，既然主人已應她不會問罪於他，那便不會，隨即沉穩答道：“錦瑟素來與櫻落不和，這一點醉霓裳裏眾所周知，蘭少聰慧過人，她正是看中這一點特與錦瑟商量，她有辦法可令錦瑟名震皇城，以後無論是誰提起醉霓裳將不再是她葉櫻落而會是我——洛錦瑟。”錦瑟緊了緊垂下的雙手，現在真是後悔不已，自己一時失策錯信他人，不但自己小命險些不保，還被梗陌那丫頭一頓奚落，下次若再看到那位蘭少定要將她除之而後快！
“你的目的已達到了，何至於露出殺氣呢？”鬆月夏觀察入微，自是將錦瑟的動作、神情盡收於眼底。
“額？達到了？”錦瑟一愣，那位自以為是的蘭少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在公子視若珍寶的蓮池孔雀台上跳舞的嗎？不是害的公子一刀毀了蓮池嗎？
“知道蘭少口中的少年是誰嗎？就是言子玉啊！言子玉氣得不是你，而是他自己……”鬆月夏輕笑出聲，他突然間有些迷惑，當時自己為何阻止言子玉前往蓮池，真的隻是不想少掉左膀右臂嗎？笑容慢慢僵住，拿起酒杯猛飲一口，掃掉心中的彷徨，突然啟口問道：“你會跳鳳求凰嗎？蘭少的那支舞可是你教的？”
“鳳求凰？”錦瑟一征，是從未聽過的舞名。
“那就去學會它，別忘了，洛錦瑟之所以名震皇城皆因一舞鳳求凰！”鬆月夏言落，起身示意錦瑟下去。
那夜後，洛錦瑟向當夜在場的姑娘們詢問了鳳求凰，這才明白當日自己的放手一搏是她這一輩子中下的最大的一招險棋，亦是她取得大獲全勝的一場仗，那之後她花了足足一年的時間，潛心研究鳳求凰，這才漸有蘭少那夜的驚豔之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