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琵琶一曲誰人淚

葉貞縮了一下眼神,隻見這琵琶做得精致無比。上等的馬鬃毛落弦成曲,琵琶身繪百花爭豔圖,顏色經年褪去,愈發顯得朦朧若仙境飄渺。弦根底部嵌一顆上好的老坑翠玉珠子,周旁綴一圈七彩琉璃碎石。

“這樣的東西,傾盡天下也獨此一件。”看出葉貞的錯愕,俞太妃口吻自豪而傲慢,“此乃先帝所贈,鑄以南山華木,以北海鮫珠碾磨成粉,金漆描繪百花爭豔。 取藍田之珠嵌入,配之西域的七彩琉璃石相綴。”

無論哪一樣,都足見名貴,更顯當年俞淑妃的聖寵優渥。

隻是……

盛寵如何?始終逃不脫【一朝紅顏落,冷宮寄終生】的宿命。在整個宮闈內,唯有皇後才是最後的贏家。

說完這些,俞太妃眼底的光忽然黯淡下去,不覺鼻間嗤冷,“不過那又如何?先帝賓天,無所出之妃嬪都是與本宮一樣的下場。方才你看見的是禧太嬪,當年她的風頭可是蓋過本宮。夜夜榮寵,容貌驚為天人。可是那又如何?還不是與本宮一樣,等死在這深宮之中,無人問津。”

許是沉寂了太久,俞太妃打開話茬便顯得有些神情恍惚。

葉貞看著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一個困守國公府北苑十多年的女人。母親的苦苦等候,換來的是兒女受辱傷殘,自身命喪屠戮。葉貞的視線泛出稍許的氤氳,竟然有些失神的盯著眼前喃喃不休的俞太妃。

她的母親,當年也曾風華萬千,多少人簇擁著想要成為花魁的入幕之賓。可是她的母親選擇了位高權重的丈夫,便是踏入門口的那一瞬,就注定了他們要深陷宅門廝殺的宿命。

親情尚且廝殺,何況宮闈。

眉睫微微垂下,葉貞心頭起伏,袖中拳頭緊握。

俞太妃忽然拍案而起,眉目大怒,“怎麽不說話,是不是連你都覺得本宮瘋了?本宮是困在冷宮多年,但本宮沒有瘋!本宮還有多年的夙願未了,本宮必須活著,清清楚楚的活著。你明不明白?”

葉貞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震住,隨即跪身,“奴婢不敢!”

察覺葉貞眼角的淚,俞太妃心頭一顫,臉上的表情隱隱散去。仿佛意識到自己失控,俞太妃的臉上有著扭曲而猙獰的糾結神色,“本宮……本宮隻是不想再自說自話而已。”

她的聲音沉下去,虛弱而低冷。

葉貞看著她,這句話分明是俞太妃說給她自己聽的。

一個人在冷宮活了太久,自說自話了太久,心性多多少少與正常人有所差異。但葉貞不念其他,她的心思都撲在這琵琶上。

“太妃若覺悶得慌,不若彈一曲琵琶,權當舒緩心情。”葉貞恭敬的俯首,言語間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戰栗。

許是以為自己真的嚇著葉貞,俞太妃的眼神有些散亂,好似很怕葉貞會就此離開。一個人寂寞

了太久,會特別渴望有人相伴。哪怕隻是聽自己說說話,也是極好的。

“好好好,琵琶……琵琶……”葉貞看著她盡力平複激動的心情,心頭不由升起一絲憐憫。

冷宮可怕,冷宮裏的女人最是可憐。

永遠的不見天日,永遠的自生自滅,孤獨終老,無人問及。

葉貞看著俞太妃抱起琵琶,指尖輕輕一撥,瞬時妙音無數。

輕攏慢撚抹複挑,眉目若現兩生花。容顏依舊花常在,一曲霓裳豔驚四座。音若珠翠落玉盤,玉手還舊當年情。冷泉幽暗門前過,常去午夜不白晝。快如馬蹄碎疆場,馳若美人踏細步。指尖快慢錯雜彈,四弦裂帛聲終歇。

葉貞的淚緩緩而下,似又看見自己的母親,血染衣襟的模樣。

懷抱琵琶的俞太妃早已淚流滿麵,抬眼竟見葉貞哀戚的模樣,不覺心中一暖,“這麽多年了,你是第一個陪本宮落淚的。”

“太妃娘娘的琵琶,果真是世間第一。”她的母親也彈得一手好琵琶,隻是後來入住北苑,便再也無緣觸碰。母親曾說過,她此生色藝無雙,琵琶唯輸宮中淑妃。於是她便牢牢的記在了心裏。

思及此處,葉貞淚如雨下的跪身在俞太妃跟前,“奴婢鬥膽,懇請太妃娘娘教奴婢琵琶,奴婢萬死謝恩。”

俞太妃顯然一怔,老淚縱橫,抱著琵琶的手不斷顫抖,“你說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