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金家有女_第六十二章



這位姑母氣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那根手指頭眼看著就要戳上敏之的鼻尖。

敏之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帶著笑。

一個小廝在遠處張望了許久,趁著那位姑母還不曾說出什麽,趕緊擠到敏之身邊。

“少夫人,大少爺在書房等您呢。”

就著這個台階,敏之再笑一笑,兩下裏便算休戰了。

姑母氣得臉紅脖子粗,隻是這金家小媳婦怎麽跟說的不太一樣啊?不是說佛爺性子,從來罵不還口的麽?轉了性了?鼻子裏頭哼兩聲,算做鄙視,一甩袖子也走了。

“方才多謝你替我解圍。”

敏之跟著陸有出了前廳,到了與後院相通的門洞邊。

“少夫人,不是奴才替您解圍,是真的少爺有請。”

當著奴才的麵,敏之也不好說“找我幹嘛讓他去死”類似這樣的話,隻能跟著陸有去了。

不在這裏的小半年,景致似乎是沒變,卻處處透著物是人非的蒼涼。

敏之吸了吸鼻子,冬天了,容易亂想。

不知什麽時候,陸有已經退下了,隻剩自己一人站在書房門前。恍惚有些像回到了那個撞破隸銘母子兩個談話的日子,敏之愣愣地站在門前,推開門會是怎樣?

“夫君,我來給你送一盞桂圓銀耳茶,事情做完了就早些回來。”

“好。”伸手攬過敏之坐到自己膝蓋上。

從前都是這樣的。

敏之搖搖頭,像要把什麽惡心的東西從身上甩開一樣,說什麽從前?自己不過是人家兩情相悅裏的一個笑話。

伸手推開門進去。

隸銘正坐在書案邊,握著一卷書在看,另一隻手正把玩著一柄妝刀。

聽見開門聲,他抬起頭:“來了?”語氣熟稔,好像敏之隻是在後麵自己屋子裏做女紅,做了五個月的女紅。

“不知大少爺召見,是何事?”

想過很多次,兩人再見麵會是怎樣的場景。或許是在花園裏,陽光正好,微風輕拂,他摘了一朵花回頭,說“

你來了”;或許是如花美眷在懷,抬頭看到她,像沒有看到一樣,嫌惡地別過頭去哼一聲,說“你走吧”。

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眼前這樣。

敏之覺得自己很可笑,還想著再見。

兩人就這麽相顧無言,站在夜色斑駁的光影灰塵裏。有那麽一瞬間,敏之覺得下一刻隸銘就要抬手來揉她的頭發,然後說一句:“同你開玩笑,怎麽就不理我了?你不理我五個月,我很想你。”

忽然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

“少爺......”推門進來見到兩個不說話的人,雲萊呆了呆,旋即換上一臉笑,“夫人遣人來請,說是席麵已備好了。”

“知道了。”隸銘輕咳兩聲,將手上把玩著的那妝刀遞給敏之,“從前忘了還你的,往後我不在你身邊,你便自己收著吧。”

敏之接過,心裏有些奇怪的感覺。

尚不容細想,雲萊就親切地挽上了敏之的胳膊:“小姐,我帶你下去。”

二人並排走在樓梯上,木頭的樓梯,一級級都鏤空著,身邊這人還死死地拽著自己的胳膊,敏之走得有些費神。

忽然聽見她笑:“小姐,若是在這裏滑一跤,恐怕奴婢的孩子要保不住。”

敏之低著頭看路,沒看見雲萊臉上表情,隻是聽著這語氣,都能想到那眉飛色舞的樣子。

“恩,不是恐怕,是一定。”又走兩步,“所以你應當再拽我拽的緊一些,若是不小心摔了,還能拖著我說是我推你下去的。”

“小姐慣愛說笑。”雲萊的聲音有點訕訕的。

敏之正色,與她站開了一些距離。

“雲姨娘怕是記錯了,我慣愛泡澡,卻不愛說笑,不止不愛,連半點玩笑也開不得。”

雲萊臉上似乎有些尷尬,未幾又浮上一抹笑。

“數月不見小姐,當真要刮目相看了。”話鋒一轉,“隻是不知道,小姐那裏,掃雪可找到了?”

敏之震驚地看著她。

“小年夜到小姐那處走了一遭,回來胎相就有些不穩

,聯想到從前小姐那一胎,恐怕和那畜生脫不了幹係。害了小姐那孩子便罷了,隻是這一個......”

雲萊手撫著自己的小腹:“少爺期盼多時,可是半點差錯都不能出的。”

“你想怎樣!”自牙縫裏蹦出這幾個字,敏之覺得自己立時就能生撕了她。

“不是想,是已經。”雲萊看著敏之,一張嬌俏的臉上因著興奮已經染上了紅暈,自隨侍的丫鬟手裏接過一條白毛圍脖,“那日回過了少爺,少爺便著人將它抓了來。小姐瞧瞧,這風毛出得如何?原本以為時間太緊必定出得不好,好在小姐將掃雪養得油光水滑的,這麽瞧著,倒是一點都不比其他那些費了功夫做出來的差。”

雲萊手裏那白色圍脖,仔細看去,原來還帶著掃雪的頭尾,是剝了整張皮做成的。

身側墨玉已控製不住地驚叫出聲:“掃雪!”

敏之強忍著惡心,生生扯出一抹笑:“我那裏倒是沒有這樣好的,不知雲姨娘能否割愛?”

墨玉的反應很得雲萊歡喜:“既然少夫人喜歡,拿去也是無妨。隻是,少夫人不怕?”

“我一向疼愛它,自然不怕。畜生在這一點上倒是要好過好些人,待它好它便記得,待它不好的它便咬回去。我隻怕將它留在這裏,午夜夢回時,雲姨娘禁不住嚇,跟我一般沒了孩子,還拿什麽拴住你家少爺在身邊?”

“從前倒是隻覺得少夫人忠厚,沒想到也有這麽伶牙俐齒的一天。”臉上還是笑笑著,聲音已浸了冰霜,“圍脖就留給少夫人吧,妾身還要去前廳伺候,就不陪著了。”

敏之隻做沒有聽到,失神地看著手上那溫順伏著的小獸,隻是它眼中已失了神采。

終於控製不住,吐在荷花池子裏,直吐到苦膽汁都吐完了,才緩過一口氣。

也不知是吐的,還是傷心的,眼中、臉頰上,都是淚。

怎麽會是傷心呢?

心都沒了。

在那個寒冬一般的盛夏黃昏,早就已經在隸銘書房門口碎了一地,拚都拚不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