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金家有女_第三十七章
因是黃昏時分,賣宵夜的小攤販們還未曾擺出來,做白日生意的卻已收了鋪子回家吃飯,因此街上人並沒幾個,敏之走著走著就到了街中心,又是低頭思索著什麽,後頭傳來人聲驚呼時便反應得不甚迅捷。
眼看著那馬拖著一個輪子的車廂跑了一陣,再也維持不了平衡,一個趔趄將自己橫著甩出去,帶著那個倒黴的車廂,直直向著敏之那裏衝去。
彼時敏之還猶不自知的在那裏低頭走路,待反應過來轉過頭時,那車廂已經要到眼前了。邊上瞧熱鬧的人中,已有膽小的捂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就這麽目瞪口呆看著那車廂,此刻敏之心裏頭想的大約是出門忘了翻黃曆,先是被攸寧指著鼻子罵,現下便要黃泉路上去了。這麽想著竟然有些想笑。
待耳邊響起一陣似是放心又似是沒瞧見熱鬧的人群發出的噓聲時,敏之才敢睜開眼。腦子還沒轉過來,還當是已經下了黃泉了,正受著黃泉居民熱烈的夾道歡迎,隻是這夾道歡迎的呼聲怎的這麽奇怪,聽起來好像有些不滿意啊。
身邊站著的那個玄色長衫的男子,隻在領口下右側衣襟前別了一顆紅色寶石,暮色下都能瞧出來透著光華,想必價值不菲,此外別無他飾。
此刻他靜靜看著懷裏的姑娘,這位姑娘倒是,就這樣的情形下還能笑得出來。
“咳咳。”那玄衣男子輕咳兩聲,將方才按在自己懷裏的敏之的頭放出來,卻沒有讓她離開自己的懷抱。
已經這個樣子了,敏之若還不知道是這位公子救了自己,那也是真夠白癡的了。
二樓的窗戶裏,臉色若冰霜的隸銘冷冷看著下邊二人,方才那麽大的動靜,連他們金家三奶奶在後頭大叫“敏之”自己都聽到了,這個蠢貨自己卻沒有聽到,還準備這樣跟下頭的人站著含情脈脈看多久?!
“多謝公子搭救,不知公子名姓,改日再登門拜謝。”
“無妨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麽。”這公子一身玄衣,笑容卻似陽春三月
一般讓人和暖,還露著八顆貝齒,那笑容,令敏之不自覺地就生出了親近之心,實在溫柔可愛得很。
“既然如此,便不強求了。”敏之悅顏,已聽見了三嫂的呼喚,便深深地道了個福,“家人已來了,小女在此謝過。”
玄衣公子笑著比了個手勢:“請。”
瞧著敏之向自己奔來,攸寧上下檢查了一遍,萬幸,並沒有受傷。
回至車裏,二人都不說話,攸寧是因著方才自己的語氣太過了,敏之則是慚愧於自己今日的表現。還好不多時便到了府門前,二人下車回房,略過不表。
墨玉雲萊已備下了熱水,隻待敏之回來就能泡澡,卻不想站在她倆跟前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姐。
“這是怎麽了呀!”墨玉老媽子一般的性格是越發收不回來了,看見自家小姐出去前還好好的,回來竟然成了這個樣子,“育嬰堂裏頭的孩子們竟然能皮成這樣?!”
“沒有沒有,是路上遇到些事故。”
二人聽敏之三言兩語說了,紛紛嚇出一身冷汗。
“萬幸那位公子救了小姐。”雲萊扶著胸口。
“那倒是,隻是小姐怎的與三奶奶有了口角,都能被趕下了車?”
敏之慚愧。
“許是我真的過了......隻是,你們眼裏頭,我真的是個不通人間事,隻知道受了委屈就哭鼻子的傻姑娘嗎?”
墨玉將一勺熱水澆到敏之肩上,輕笑一聲:“口角之時,本就是什麽狠說什麽,奴婢雖不知道小姐與三奶奶是為著什麽爭執,但三奶奶那個性子,不相幹的看都不要看一眼的人,又兼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不論她說了什麽,必是為著小姐著想才會說的,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又取過雲萊遞來的自製的香膏,替敏之細細抹在頭發上了,接著道:“若是小姐真有什麽懷疑的,那也該親自去與三奶奶問清楚了,來問我們這些旁人,能頂什麽用呢?”
敏之細想,言之有理,便不再問了。
轉進攸寧
的屋子時,正看見她握了一卷棋譜盯著眼前殘局發呆。敏之知道攸寧閑時除了翻話本子,再便是自己同自己下棋,還常常能把自己下進死胡同裏去,便不聲不響地站在她後頭,同去看那局殘棋。
其實那局棋,敏之這樣不甚高明的都看出來了並不如何難解,攸寧個中強手,卻發了這麽久的呆,別是被其他瑣事纏住了心神吧。
能有什麽瑣事,大半是自己的緣故。
敏之繞到攸寧跟前,屈一屈膝:“三嫂。”
“你來了?”攸寧隻是點一點頭,眼神還在跟前那局棋上,“侍書上酒,澄碧去取那下酒小菜。”
金府女眷們閑時時常備了酒菜自斟自飲,下酒菜有現成的,那酒卻都是自家釀的,除了黃白燒酒,還有四時果酒、百花釀酒,金家南遷時,能遣的仆從都遣盡了,除了那幾個尤擅釀酒的。
“三嫂怎麽想起來要喝酒了?”敏之笑著去桌邊先坐了。
攸寧抬頭看了一眼敏之,將棋譜隨手丟在棋盤上,這才起身到敏之對麵坐下,閑閑道:“咱們金府大小姐素來和善溫厚,讓上酒是怕一會兒說的話太難聽些惹了大小姐不快,借著酒勁或者可以抒發抒發,悶在心裏怕有什麽內傷可就不好了。”
此時侍書已上了酒,乃是去歲所釀的枸杞菊花酒。敏之知道攸寧的脾氣,一向不喝陳年的,隻愛合時令的,因此也不言語,隻笑著等她還有什麽說辭。
“瞧瞧我們大小姐,嘖嘖,端的是穩重大方涵養好,我這個做嫂嫂的說話都這麽刻薄了,還是一絲氣也不生。這枸杞菊花酒呢,也是為著你特意挑的,防著你溫厚過了頭,自己心火都不在意了,特意拿這個給你去去火的。”
攸寧早知道敏之晚間必定前來,這幾句刻薄話乃是想了一下午的,若是從來不說,倒想不到自己竟能如此刻薄,原來自己也有怨婦的潛質,想到此處不免苦笑了一下。
敏之聽她如此說,又看到那個澀澀的笑,微有些愣神:“攸寧,溫厚不好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