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金家有女_第三十五章



攸寧看了幾眼,拿絹子細細抹了指尖水漬,似是自語,低低笑了兩聲:“趕上熱鬧瞧了。”

陸夫人總疑心那二人背著自己有什麽,卻也隻是疑心而已,並未抓著什麽把柄。日前隸銘忽然自己提出要來育嬰堂瞧瞧,因是母子間閑話,並不曾有旁人知道,結果這於詩雅卻盛裝而來,若不是隸銘自己告訴她的,還有誰?

陸夫人知道,隸銘身邊的人,不敢。

這樣看來,還隻能是隸銘自己了。

想著便有些氣惱,堵得住老子、堵不住兒子。怎的於家的人就這麽削尖了腦袋想要與她陸家人攀上親呢?!哼哼,到時要看看,這兩人還能鬧出來什麽幺蛾子。

敏之與姝蓉在育嬰堂幾位老嬤嬤的指點下做糕點,順便聊天。

“你家三奶奶,說話真是好玩。”

“你說三嫂?仿佛她對你有些特別,從前沒見她這麽誇過誰。”

“那還真是榮幸。”

二人說笑間,敏之聽見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最後似是停在了前頭,那馬蹄聲聽起來有些耳熟,尤其是停下韁繩的時候,便分了神去注意門口。

果然不多時進來一個人:鸚鵡綠修身及踝長衫,外罩黑底泥金琵琶襟窄袖馬褂;腰間束一湖色束帶,上頭紋樣在日頭下散開光芒來,應是摻了金銀絲線繡的海納百川圖;頭上一頂棕色紗織小帽,額上正中嵌了一塊綠歐泊。

敏之從未見過隸銘穿得這樣花裏胡哨的顏色,倒是養眼得很。鸚鵡綠很挑人,皮膚白皙的女子尚且不敢隨意嚐試,卻不想穿在他身上倒是俊朗非常,且襯得他眉如墨畫、眸中點漆,唇似含朱,豐神俊朗;一把烏骨泥金扇握在手上閑閑幾下,分明一個納蘭詞裏走出來的翩翩濁世佳公子。

陸夫人從來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於皮相上占盡了便宜,不過總是看了有二十來年了,再美的也要審美疲勞,今日這一麵倒似打了一劑強心針,周圍人等緊盯著他的眼神,甚至是攸寧這樣擺明了不放人在眼裏的、敏之這樣克己複禮到近乎偏執的,這些形形色色的眼神,若是不

能令一位母親覺得驕傲,那必定是不可能的。

但薑必須是老的辣,不過頃刻陸夫人便恢複了臉色,轉過頭輕輕問攸寧:“你方才說那於小姐,先時穿的什麽顏色?”

攸寧見問,隨即了然,看隸銘敏之的眼神猶如看著闖進了羅網的小獸:“鸚鵡綠的不常見,綠琉璃色倒是差不離。”說完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看著陸夫人,那戲謔的嘴角滿滿地寫著“我看你怎麽收場”。

陸夫人自然是明白的,可又有些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過隸銘了,他也很明確地表示過心目中夫人的人選絕對不會是她於詩雅,那現下做的這些又是什麽事呢?且不說他是何時何地見的於詩雅,告訴了她自己要來這育嬰堂,又哄了她穿了這個顏色的衣裳,單是他這麽彎彎繞繞做了這許多的閑事,又是想幹什麽呢?

眼看著攸寧找了個樹樁子自己坐下了,還找了一把瓜子來嗑著,很明顯知道些什麽的樣子,就是等著看好戲了,陸夫人便有些頭痛。

那邊姝蓉也見著了陸大少那一張俊臉,卻鬼使神差地找錯了重點:“我說敏之,這位公子的衣裳顏色,似乎與晨間密斯於換下的那一件很像。”

她不說倒未曾覺得,一說起來,敏之便也想起來了,詩雅的那件法蘭絨洋裝,不也是這個顏色的麽,兩個人竟然?......是商量好了的!

敏之越想越覺得不對。漕幫行善舉,一向是幫中女眷的事,隸銘今日特特跑來就是反常。且詩雅那人,雖平時相處也算融洽,但她的一些毛病敏之不是不知道,比如怕麻煩怕髒,現在做的正是她最厭煩的。這樣一個嬌小姐,怎會沒事陪她來育嬰堂,自己怎麽就沒有好好想一想呢。再說那日她的生辰,隸銘特地推了父親的宴請也要去的,兩人又是幼時舊識......越想心越涼,臉色便越來越難看,到最後竟連這三伏天裏的大太陽,都照不進自己那顆莫名變涼的心了。

又見隸銘隻是向陸夫人並育嬰堂那位園長打了招呼,便徑直走向詩雅那裏。詩雅正與孩童玩耍,想是玩了許久嘴角的笑尚

未全數收去,一張白裏透紅的笑臉,什麽時候看都是可愛的。

敏之咬著下唇踢了踢腳邊石子,任她涵養良好,總有意難平的時候。

攸寧見火候差不多了,將還未嗑完的一捧瓜子隨手撒了,向著敏之走幾步,用差不多能讓大家都聽到的聲音狀似無意地對敏之說:“早上於小姐穿的那件洋裝,顏色倒是與你義兄的般配得很,現下你看,兩個人站在一塊兒,即便不穿那衣裳,也還是一樣的般配,嘖嘖。”

敏之膚色本就白皙,又是在陽光下,愈發煞白的臉色便沒幾個人見著。隻是一雙耳朵紅得發燙,身上卻冰涼,三嫂這幾句話,哪一句不是在警告自己,讓自己早些斷了念想的?聽得羞愧,原本這樣的事情就是想都想不得的,忙低了頭去揉麵,卻是連自己也驚訝怎麽就滾落了淚珠出來,正正滴在那和麵的盆裏。敏之看著那盆裏頭的麵團發愣,自己都在想怎麽就至於了?!

姝蓉一直站在敏之身邊,自然感覺到了她的僵硬,到後來又見她那樣,便隨意找了個借口,說是自己要去出恭,硬拉了敏之陪了自己去了。

經過隸銘與詩雅身邊時,姝蓉明顯感到牽著的敏之的手一緊。

“你怎麽了?從沒見你這樣失了方寸的樣子。”姝蓉幾個月前剛過了十七的生辰,懂得的事情自然多些,看見敏之這樣,怎麽會猜不出來?隻是看外頭二人的樣子,便自然而然地將敏之等同於苦戀而不得的那一個了。

“有些話我是不該說的,可是你都看見了,自己傷心有什麽用,不過平白添了煩惱,雖說密斯於有時候是嬌慣了些,可是他二人看著兩情......繾綣的樣子,你也不該再多想什麽了。”姝蓉知道自己說話一向有些直,且此刻敏之正傷心,已是盡了自己的全力將語氣放得一柔再柔了。

卻不想敏之先時並不知道自己為何傷心,或是懵懂而未全然明白。然現下在密友口中自己竟成了如此不堪之人了,一時委屈,哭得愈發厲害,肩膀聳得一抖一抖,噎得話都說不全,確實將姝蓉並後頭趕來的攸寧、陸夫人嚇得不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