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金家有女_第二十六章
“我來看看我們陸家的格格,到底是為著什麽一個人在此地發呆。”隸銘摸著折扇上頭那枚玉佩,笑著看向敏之眼裏,希望自己委婉的表白,她能夠明白。
但是陸家是漢人,“格格”這一稱謂雖在漢人中用時是對身份尊貴的年輕女子的愛稱,像隸銘這樣的男子用時更是含著對對方的愛意。但是隸銘忘了,亦或不知,旗人中格格一稱人人可用,不過是姑娘的另一說法而已。眼見著敏之隨意一笑,仿佛對自己方才對她的稱呼全不在意,不免心中失落。
“我不過是隨便坐坐,想想事情。”但是看著她漸漸黯淡下去的眼神,隸銘又不忍就此離去。拂去心中出現的不知名的愁緒,勉強打起了精神。
“有什麽話,悶在心裏都是不好的,不妨說出來,可能心情會好一點。”她不過是個孩子,自己究竟是在想什麽?!
“其實......也不過是別人的事情,隻是......”看著敏之望向自己的眼神,清澈如初春剛化的清泉。
“隻是我想不明白,何以男子可以對著一個女子說出一番話,轉身對著另一個又說同樣的一番話?是不是找個能對自己永不變心的男子,真的就這麽難?”
她的笑容是那麽純淨,她的眼神是那麽清澈,可是出自她口中的詰問又是那麽的真實。隸銘忽然想起母親很早之前就跟他說過的,自己並非就是她金敏之的良人,她的祖母給她定下的他可以無視,但若是出於她本人的意願,想要找一個能一輩子對她好永不變心的人呢?
問自己這樣的問題?隸銘心中第一次因為這樣的事情泛起苦澀,自己比起她那位兄長來,可是更加的不堪呢,這樣的人,怎麽配回答她的問題?!
隸銘扯出一個笑,萬幸夜色漸深,敏之必定看不清自己臉上的神情:“別人再如何,與你卻是無關的,要尋找那樣一個男子可能是很難,卻不是完全找不到,我,義兄我,必定能幫上你的忙。”說到後來語氣漸冷,“夜色已深了,敏之,你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敏之隻覺得奇怪,隸銘後來的話裏怎麽隱隱的有些厭惡,不
是先時還好好的?
隸銘回到自己房間,從二樓窗戶望出去時敏之已不在那裏,心裏那感覺不知是失望還是滿意,滿滿的注滿了感情卻又空落落的、伸出手去什麽也抓不住的樣子。
“爺,您要什麽?”陸有看隸銘麵色不善,小心翼翼湊上來問道。
“酒!”隸銘頭也不抬,甩出一個字。
床邊的酒壇子已經有......陸有大略數了一下,已經有了七八壇子了,自家少爺還是悶在床上,不時丟一個酒壇子出來。
“大少爺,再這麽下去,若是驚動了夫人,小的我可是逃不過一頓打啊!......小的挨一頓打是沒什麽關係,若是喝傷了自己的身子,您要小的我怎麽跟老爺夫人老太爺交代啊?”說著拿了袖子作勢要抹自己的臉。
過了許久,帳子裏頭才傳出隸銘的聲音,全然沒有幾壇子酒下肚的樣子,一如往日的神清氣爽中透著冷意:“去,讓項領來見。”
得了命令,陸有慌忙去傳。細想一下,少爺還是喝多了,見項領要傳嗎?不都是隨便一聲鳥叫聲就能招來的了?!拍拍自己的腦袋,仍然下去了。
項領還在樓梯上時,就聞見了從二樓飄出來的一陣陣酒香。習武之人皆擅飲酒,可是踏進房門時項領卻仍然被裏頭濃重的酒氣幾乎熏翻。皺著眉頭走近隸銘床前拜下:“少主。”
項領從隸銘齠年時就跟隨在他身邊,至今已有十二年,還從未見過自家少主喝酒喝到這副樣子過。雖隻有一次,但卻著實聽過隸銘對於醉酒的態度:借酒消愁是最沒有用的處事方式,喝多了除了自己難受還能怎樣?事情能解決?還是能變出銀子來?少主曾說過自己不會做沒有回報和沒有意義的事情。項領踢開腳下一個酒壇子,少主如今這個樣子又是為何。
“項領,”帳內傳出少主低沉渾厚的聲音,項領不敢再亂想,又伏得低了些:“是,少主!”
“去替我辦件事。”同時帳中擲出一張信箋,項領運力接了,剛要打開。
“下去!出去後再看。”最後一句似是在低喃,“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兩年後,光緒二十九年
癸卯。
敏之在一年半前入讀了美國傳教士開辦的這所裨文女塾,成了住宿的學生,隻在每兩周時能夠回家探望一次。尚未入學時,敏之還以為自己會無聊,但在入學後卻完全沒有那樣的感覺:學塾裏頭每天上午課程排滿,從英文到世界地理;下午時則有家政課,或是踩縫紉機,或是自己烤了點心喝下午茶;即便是敏之這樣不算合群的,還有大圖書館可以去借書看。
因是女校,沒有大活動時男子不得進入,如此金嶽溪才放心將敏之送去入讀。平時衣物等,自有陸夫人並幾位嫂嫂照應。這麽冷眼瞧著,敏之竟似是入了尼姑院了一般。
這一天,攸寧閑來無事去找敏之喝茶。下午茶時間,學生本就可由親眷接了出校門,攸寧就是趁著那個時候來的。
“對了,後日周末,你還是不回家?”
兩年前臨近除夕前幾日,蓮姨忽然卷了家中好些值錢的古董字畫連夜失蹤了,金府裏頭除了二嫂文茵抱怨了幾句,諸如“眼光倒是不錯,挑的細軟都挺值錢”之類,其他人,尤其是金嶽溪,竟似已然知道了消息一般,放任自流,連警察署都沒有派人去報一報。父親如此尚可理解,或許是提前知道了她紅杏出牆?但是大哥存齋那裏,竟然也像是一早便得了消息,連個錯愕的表情都沒有留給敏之。有那麽一瞬,敏之忽然覺得自家的人,各懷著各的心思,或許是自從祖母仙逝後,人心就散了?
那樣一個家庭,或許再出什麽樣的事情都不是不可能。
這樣一個念頭一出現,敏之倒是把自己嚇了一跳,倒不是覺得自己大逆不道,隻是寬心於終於能夠直視這個念頭了一樣,長籲了一口氣的輕鬆。
“嗯,看吧。”抿了口茶,敏之低低回答。
“這樣啊,聽說二哥托了你銘哥哥在京中替他尋了事,此番是得了著落,父親便趁著金大少他難得回城的時候想要舉家宴請一下,算作感謝。”攸寧寸長的指甲並沒有帶護甲,“嗒嗒”地敲在桌麵上,“你們似乎也是兩年未見了?你就不想見見他?”
敏之正含了一口茶在嘴裏,聞言咳嗽連連,憋得麵紅耳赤,險些嗆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