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戀的牛肉麵
“筱麥，你開門好嗎？”
古璁的聲音將我從記憶中喚回。心裏百味雜陳，聽著他的聲音，明明那麽好聽，卻那麽汙濁，那麽不堪。
你知道在水變成雪下落的過程中，它會夾雜多少灰塵多少汙穢嗎？它遠沒有看上去那麽幹淨。雪，是一步一步，幹淨的髒。
……
“筱麥，今天有沒有你的一個朋友來找過你？”爸爸將一個盒子放在我的書桌上。
“爸爸給你買了你愛吃的點心，趁熱吃了吧。”
“筱麥，你今天有不舒服嗎？“媽媽也下班回到家，進了門就徑直來到了我的屋裏。
“沒有，挺好的。”我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卻僵在了嘴邊。
“爸，你怎麽會認識古璁？”我問道。
“我不認識，他今天來公司找我，說是你中學同學，還是你的，男朋友？想要來看看你。”爸爸現在說話的聲音都很輕很慢，怕是打擾到我，或是哪句話哪個字眼，會讓我難過。他們了解那場大火之後的我，很敏感。
我確實很敏感，但我並不脆弱。
後來我才知道，古璁對爸爸說：“叔叔難道你把筱麥一個人留在家裏，不怕她會想不開嗎？”
爸爸被他嚇壞了，他緊接著說他可以陪著我，然後爸爸媽媽可以去放心尋找治療我的方法。
“爸爸，我的事情，是怎麽傳出去的？”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困惑，因為如果沒有人知道這條尾巴的存在，我想，我家人的日子會好很多。而現在，他們一定承受著很多我想象不到的東西，而隻會躲在家裏的我，一條肉尾在身，其實又算得了什麽呢？有時候，身體上的不堪遠比不上精神上的摧殘來得痛苦。
“筱麥你知道嗎？在你發生了這件事之前的一個小時，就已經有消息在蔓延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爸爸，又看向媽媽，媽媽點點頭。
“您的意思是說，不是偶然，而是可預見性的對不對？”
“筱麥你別急，我和你爸爸會找到原因的，或許隻是得了一場病而已，治好了就沒事了。”媽媽握著我的手，放在嘴邊親吻著，她的吻，好燙。
“筱麥，你的情況，我已經和很多專家討論過了，他們覺得，覺得可以動手術，把它去掉。”媽媽用試探性的眼神看著我，語氣卻很堅定。
媽媽是我們這裏最好的醫院裏知名的外科醫生，然而，她都沒有在對我進行身體檢查的情況下，就要給我做手術嗎？
我搖搖頭，將手從媽媽手中抽離，背對著她重新躺回床上，閉上了眼睛。
“筱麥你別這樣，你聽媽媽說，這個東西或許不是個尾巴，它隻是長得很像罷了……”
“好了，筱麥要休息了，我們出去。”爸爸打斷了媽媽。
“好，好，筱麥你好好休息，有什麽不舒服叫媽媽，啊。”
……
媽媽錯了，我不是不願意動手術，我怎麽會允許這個可怕的東西附著在我的生命裏。我是不能，不能將它從我身上剝離出去。
因為那個人，他告訴我，等待。
第二天一大早，我剛有一絲睡意的時候，門鈴聲又響起，緊接著便是很急促的敲門聲。
“筱麥，開門好嗎？我想看看你，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但是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陪在你身邊好嗎？”是古璁。
“筱麥，還記得我
跟你說過的話嗎？在小竹區，你問我為什麽告訴你那些話的時候。”
我記得，一直都記得，他說：“對於我來說，越是我覺得美好的東西，我越不能擁有它，我隻想遠遠地看著，就會很開心，筱麥謝謝你，謝謝這個世界上有你。”
古璁是我第一個動了感情的人，現在看來，恐怕也會是最後一個了。不論他的好，還是他的壞，那都是他。我喜歡的不就是他的那份狂傲，那種若即若離的遙遠嗎？
隻是現在，我不再是他世界裏那個唯一的美好了，或許從那場大火之後就已經不是了。我變了，性格變得更冷了，脾氣變得更壞了。最重要的是，我不再是那個大家心中有著姣好容顏的公主，而是個長著尾巴的怪物。
“筱麥，你知道嗎？感覺，是因為第一眼而產生的，它很奇妙。遠遠地看著你，我就知道我的心裏住了一個世界，你就是那個世界。往往有了先入為主的感覺，你的一切好與壞，都值得我去守護。我說過，我隻想遠遠地看著你，不忍心打擾你的美好，因為我從來不認為我有資格站在你的身旁。所以筱麥我不求你原諒我的自私和逃避，但是現在，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知道，你需要我，我應該站在你身邊。”
我開了門，因為他的話真的很多，他很少與我說話，但一旦開口，他是個停不下來的人。
“我一直以為你很酷，沒想到你是個話嘮。”這是在大學，我們再次相遇時我對他說的話。
在我打開門的那一瞬間，我知道，長著尾巴的我，比赤身**站在他麵前，更讓我覺得羞辱。
幾年沒見，他從清瘦變得結實了不少。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陪。”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飄向我的後麵，但應該什麽都看不到，我下麵穿了一件層層疊疊的半身長裙，剛好可以遮住這份醜陋，恐怕讓他失望了。
“筱麥，讓我待在你身邊……”
古璁張口還要說著什麽，卻被我一把拉進來，我趕緊關上了門。
“怎麽了？“古璁滿臉狐疑地看著我。
“他們又來了。”
“他們，誰？”
“一些對我感興趣的人。”
果然，門外麵開始噪雜起來，互相埋怨，都多有不甘吧。
他們這樣已經算是夠客氣的了，至少隻是在我家門外或附近觀察，試圖捕捉到一些獨家精彩畫麵，並沒有其他過分的行為。
“你們小區治安有這麽差嗎？”
“沒有，不過剛開始確實聚集的人不少，後來沒有了，估計是我大伯起了作用吧。今天，估計是看到了你，覺得應該進來。”
“原來是我，對不起。”
“對，是你，所以你以後不用來了。”
“以後的事情再說吧，今天，我買了食材，可以做你愛吃的牛肉麵哦！”
他晃了晃手上的袋子，環顧了一下客廳。
“你們家保姆呢？”
“已經被我趕走了。”
“這樣。“古璁似乎是對我的壞脾氣有心理準備，但事實上，那個保姆是被嚇跑的。
“你不怕我這是種傳染病，病毒會傳播到你那裏去嗎？又或者我是個怪物，隨時可以殺死你。”
“如果是傳染病，我願意被傳染，和你擁有一樣的東西，並且，全世界，隻有我和你一樣，對於我來說是最幸福的事情。如果
你會攻擊我，我就更不會害怕了，隻要能這樣看著你，每多一眼，都是奢侈，哪怕你將我撕碎，我都無悔了。”
“好了，你說話都是在背書嗎？言情小說看了多少，真肉麻。”我翻了個白眼，鄙視眼前這個喋喋不休的物體。
“現在看來，牛肉麵隻能是我來做了，在你把我撕碎之前？”
“隨你吧。”
是不是喜歡一個人了，他做的所有錯事都會被原諒。他做的每個動作，在我眼裏心裏，還是會勾勒出一個漂亮的動漫人物。或許正是因為我們始終站在離彼此很遙遠的地方，所以才會一直維持著這份欣賞，而不會因為那麽容易擁有，而變得習慣無感。
像此時正在廚房忙碌的他。
……
“嚐嚐吧。”古璁眼睛裏滿是期待，在我將一片牛肉放進嘴裏的時候，他笑得格外燦爛。
“我特意去了那家牛肉麵學習的，味道雖然趕不上師傅十幾年的手藝，但也算是學到了一點點細節吧，你仔細品品。“他盯著我的嘴巴，看著我的每一次咀嚼。
他確實學到了細節，這家的牛肉麵裏，有酸甜辣鹹，唯獨沒有苦。我問過老板，五味俱全，為什麽四味都在，不索性加一點點苦進去，不是很完美嗎？
老板意味深長地笑著：“向來最美好的東西，都是會留一點缺憾的。空缺的地方，會給人們無限遐想，想成自己所希望的樣子，那才會是對於不同的人所擁有的不同的完美。為什麽唯獨缺少苦澀，因為真正苦澀從來都不是靠舌頭去品嚐的，而是堆積在內心的那一個味道，才是最真實的苦澀。”
那時的我無法理解欠缺的那一味，而現在，五種味道，在今天古璁給我做的牛肉麵裏，我都吃到了。
那幾天裏，古璁每天都會來陪著我，給我做我可以吃到五種味道的牛肉麵。他還會帶給我很多世界名畫的雜誌，會拿很多碟片，都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鋼琴家的樂曲，很空靈的旋律……
我突然發現，從我的四肢喪失記憶以來，我最痛苦的就是麵對這些我最喜歡最擅長的東西，因為我再也沒有能力，再也不配去觸碰它們了，而我的家人也從來都不會提及，小心翼翼地收走了一切會讓我敏感的痕跡。
但是現在，這個對此一無所知的大男孩，正在很開心地和我一起分享我好久沒有觸碰過的愛物，我才發現，我其實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麽排斥它們。當我徹底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去欣賞的時候，又會是不一樣的心情。是的，我沒有了創作的能力，我還有欣賞的能力，喜歡一件事物，或許停留於欣賞而不是占有，也未嚐不是件好事。
“你沒事可做，不用上班嗎？”
“我請假了，而且我的工作很自由，完全可以陪你。”古璁無所謂地聳聳肩。
下一秒突然表情很嚴肅地挪到我身邊，看著我。
“你別靠我這麽近，我不習慣。”我後退。
“筱麥，筱麥啊。“他衝我眨著眼睛。
“你要做什麽？”
“我想，看看。”
“如果你再這樣的話，以後就不用來了。”我表現得很憤怒，其實我是害怕，害怕自己很醜陋的一麵展現在他的麵前，或許其他人可以，我毫無畏懼，也不怕丟臉。但古璁不行，我死也不能讓他看到我不好的樣子。
“呃，我，我去給你打杯奶昔。”他識趣地逃開了。
（本章完）